这几日，又是连绵的秋雨，不分昼夜地落下来，连整个村子都徒增一分凄凉。
溯沚独自坐在窗边，撑起窗扉，看着外面的秋雨纷纷，行人无迹。这明明是难以令人开怀的景象，她却失神般地直直坐着，时不时还会笑出两声。
真的好像梦一样呢……之前她一心系在有期身上，这时来想一想自己，觉得真是很开心。
那个平日里笨手笨脚的家伙，照顾起人来有模有样的，温柔得她恨不得一辈子缠在他身边，片刻也不离开……
等青衿姐姐想出解决梦魂丹的办法，她和有期，就能够真正地开始平凡却安乐的生活，去明州，去巢湖，去祖洲，去很多地方，看很多美丽的风景，或者顺路帮一帮困境中的人……
他许她非伊不娶，许她一生和乐，很快……就要实现了吧？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虽然听说养孩子很麻烦……但想想，便觉得心里开心好多。
还有青衿姐姐，今天驳骨那家伙终于回来了，说是被朝歌上空不知哪来的一股强烈的灵力所缚，弄得青衿姐姐担心得茶饭不思……终究还是好好回来了，不是吗。
以及那个爱吃鬼的笙商妹子，要不是青衿姐姐行医到底还有些财物，怕是供不起这个小饭桶。
还有……师姐，一直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就算立场已经相对……还是看不透她。
毕竟师父的确……伤她那么深。
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难不成是有期回来了？
她兴奋地站起来，快步跑过去便是一把将门拉开——
“有期，你——”
她的话顿住了。
是望羲孤零零一个人，淋在雨中，浑身已然湿透，一串雨水沿着衣角落下，他却像是混然不觉麻木了，乱发遮面，仅仅是他这时忽而明亮的眼睛，才让她看得出他还是个活物。
他的脸色灰得可怕。
溯沚不由得退了两步：“望羲，你……你怎么不打伞就来了？”
望羲依旧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微微动着：“我……”
他没有再说，雨水尽数淋在他身上，连他的衣服也贴合在一起，更不知这样淋着会多么寒冷。
溯沚皱了皱眉，忙将他一把拉了进来，又迅速找来块干的布：“说什么说，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我这就去给你找换的，有期的你应该合身，我——”
她正手忙脚乱，一股冰凉却忽然贴近了她的腰肢，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背后也贴上了这样带着湿润气息的冰凉，又隐隐有着最后的温暖。
她一时有些羞怒，昂着头道：“望羲，我已经嫁人了，你能不能别搂着我？万一被有期看见……而且你身上这么冷……”
但身后的人恍如没有听见一般，反而更是将她搂得紧了些，头贴着她的耳边，冰凉湿润的头发落在她的颈窝里，偏头吻上她清香的发丝。
“树枝……我不是想横插一足，”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来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在人界度过这么久的时光，这些事，还有你，我不管在哪，以后都不会忘，谢谢……”
她困惑地蹙着额，目光随意地落到地上：“谢什么啊，明明是你一路上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还麻烦了你这么多事。要谢也该我来谢……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和有期……”
他的脸都是冰冷的，连一点温暖都没有。这究竟……
“树枝……你喜欢过我吗？”
闻及这个问题，溯沚怔了怔，低头又想了一会，直到脸颊微微泛红，才搪塞道：“喜、喜欢啊，你不是说你是神仙，要喜欢凡人吗，我当然也喜欢你啊。”
望羲轻轻叹了一下，越发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不愿放开：“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才好……这才多久，我现在舍不得好多人……最后能想到的，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舍不得许多人？望羲，你到底怎么了？”
溯沚试着挣脱，可他的臂力极强，她根本半分都难以挪动。
她只好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快放开，别被有期看到了，而且你身上真的很冷……”
他这才迅速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多退了两步：“实在对不起……我失礼了。”
“没事，你身上这么冷，要说话，还是先换了衣服吧。”
溯沚说着，又要去找干衣；望羲忙拽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来这就是问你一句话而已。”
溯沚凝眉想了想，最终是点点头：“说吧，什么话？”
他却缄默了，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落到地上，狼狈不堪，哪还有前几日的神仙风度。
“树枝，你真的喜欢我吗？”
溯沚猛的埋下头去，盯着地面，脚尖不住地画着圈圈：“喜欢就是喜欢啊，还分真的假的？”
望羲苦笑：“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她当然明白，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她甚至知道他一路保护她的原因，但是……
“望羲，我已经嫁人了。”她还是这样道出，平静地看着他的眼，“我知道你是神仙，如果你想要我，大可将我直接带走，但是我心里早已有了另外一人，你难道也不明白？”
望羲略略闭目，似是早就知晓这个回答，微微一笑：“我明白。所以这终究只能是情劫而已，到头来都是我被天命玩弄，一厢情愿……我只希望你能陪我一小会，最后一小会就好，行吗？”
溯沚犹豫地想着，不时往将将掩上的门扉那看一看，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
“陪你一会其实也可以，可我担心……”
“如果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望羲叹了一声，眸中如蒙薄雾，“我总以为，一起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想着、看着……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过……”
他略前一步，抬手环上她柔细的腰肢，带着热气的话语落入她耳中：“树枝，我以前见过很多神界的仙女，她们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就是和老头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没活得这么开心过，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但一切都这么短暂……”
溯沚没有去让他松开双手，而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仰脸看着他：“好啦，胡说什么呢，至少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
“我终于知道在朝歌城里的时候，那位子湄姑娘的心情……”望羲稍一使力，在她的诧异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无所禘也，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至少我已经做到了，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开心，就算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都没关系……”
这句话，是他第三次这样说了。
听到低低的抽噎声，溯沚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说出来，说不定有办法解决。”
“我只是……”
倏然间，环住她腰间的手迅速抽离，望羲站直了身子，目光却转到了门扉去，眸中起了几分波澜。
溯沚忽觉不对，旋即回身看去——
刚刚放下纸伞的有期，尚还靠在门边，眼中流转着异样的眸光：“你们……？”
“树枝，对不起，我……”望羲支吾着，望了溯沚最后一眼，如同幻灭，“千年万年，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记着……一直记着。”
他再无多言，推开了有期，不顾屋外未停的秋雨，如逃遁什么一般跑离，没入雨中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