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沚来不及去顾那个跑远的人，她已必须要来面对这个面前的人。
“这怎么回事？他今天怎么……”
她一个劲地摇头，甚至不敢看有期：“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天他都奇奇怪怪的，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就好像马上就要分别一样……你是吃醋了吗？”
有期并未回答，而是走到她身边来：“吃不吃醋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看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直往朝歌而去。”
溯沚迷惑地皱皱眉头：“朝歌……怎么了？”
“朝歌上空，从昨日开始忽然出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不亚于仙神，夏侯姑娘极力禁止人们前往，担心那股灵力会伤人。”有期神色严肃地看着敞开的门扉，“那似乎是一种六界结界，如果贸然闯入，很可能发生难以挽回的后果。”
溯沚瞪大了眼睛：“那、那要不我把他找回来问个清楚——”
她话音刚落，忽然从地底袭来一阵山摇地动，虽然只是瞬间之感，却将整个房屋震得一阵摇响，令她趔趄不稳，若不是有期迅速将她扶住，怕是会这样直直摔了下去！
刹那间的神思混乱退去，她本还以为只是幻觉，却见桌上的瓷瓶已在地上摔作碎片——刚才，的的确确发生了地动！
“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
遥远的天际，忽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如流星般落入朝歌上空，光芒万丈展开来，刺眼的光芒遥遥透过这来不及关上的门，直直刺入溯沚眼中，完全不能逼视！
待她觉得这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她再去看时，在朝歌方向的上空，居然展现出一团如幽火般的亮光，苍白而又明亮。
有期看见那处亮光，不由得攥紧了拳：“出现了……就是那股极强的灵力，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溯沚正思虑着，脑中猛然闪过什么，令她面露惊慌之色：“刚才……刚才望羲是不是跑去了那里？！而且你说那里很危险——我得去找他，万一他碰到危险怎么办！”
她慌忙抓起那把刚刚放下的纸伞，还来不及将其撑起来，便一头扎入雨幕中去。
……
村里果然聚集了许多人，对那团在天边突然出现的亮光指点着，一时如观天狗食月一般新奇热闹，却无一人敢往哪个方向走去。
一层又一层的雨幕和纸伞，近乎遮挡了溯沚的所有视野，她只得收了伞，在人群之间穿梭，脚步不停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想来今天望羲的确十分奇怪，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溯沚姐姐，你也来看啊！”
耳边飞来笙商灵动的声音，她侧头一看，那小妮子也撑着一把伞，奋力踮着脚尖要去看清那团白光：“那是什么？看上去好漂亮，暖暖的呢，商儿喜欢~”
溯沚扯过她，直接问道：“你看到望羲没有？”
“……看到了啊，是往那边去了。”笙商随意往前指了指，“就是那里。旺财太不厚道，靠着自己是神仙就可以抢到前面去看……商儿最讨厌他了！”
他……居然真的去了那个危险的地方？！
……
溯沚最终到达了这片过去朝歌古城前的古战场，渺远的沙尘吹荡着她的衣袂，令本就瘦弱的她更显单薄。
她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被吹起的衣袂如同被刮起的裂旗；伞也不知何时被挤脱了手，斜飘而下的秋雨早已将她浑身淋透，胜冰胜寒的冷意一寸寸向肌理扩散着……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在撕扯着自己一样。
她能看见的，不是风沙，不是秋雨，甚至不是那如苍白火焰般的光幕——
“望羲！”
立身于光幕之前的那个男子恍如惊梦，下意识地回过身来。
他的背后，是这样耀眼的光芒，连他的脸廓都难以看清。这一刹那，她才觉得，他真的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上仙，而不是过去那个只会摆弄偃甲的家伙了。
见他回头了，她欣喜地要往前走去，可还来不及跨出一步，望羲惊恐万分的声音已传入她耳中：“树枝，你不要过来，千万不能过来！”
她的脚步霎时顿住，一股空意卷入心房。
她试图去看清那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人的眼眸，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团朦胧的光——而望羲，就在这团将他们阻隔开来的光里，除却一个立身的人影，她什么都看不到。
“望羲……？”
望羲缓和了笑意，指尖从自己腰间的偃甲上滑过：“千百年前，渡劫需重新投胎转世，后来有两位仙神因渡劫而决裂，方才成为如今这样……以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久前我才知道，那两位仙神，便是你的师父东源，和神界从来都没有记载的凤灵上神。”
“望羲，你在说什么……你回来好不好？”溯沚怔怔地听着，“我们都在等你，这不知是什么光，太危险了！”
望羲犹如未听见一般，仍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仙身已满，数月前面临渡劫，情劫与雷劫，我选择了情劫……我才封印仙术下凡来，遇到了你。我仙术解封之时，或是情劫已渡，或是半途而废……”
他的话，她听不明白。
“我以为情劫能逃过雷劫那样的痛楚与丧命的可能，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只是我封神路上的一段过往，我甚至以为渡情劫，我根本不可能动心……我实在是太过天真，原来情劫更加痛人心骨，我终究是选错了……”
“那天，我在星辉斑斓下与你闲聊……虽然你倔得很，可现在想来，还是十分开心……”
他一直讲着、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回忆都翻出来，却又哽咽不已。
像是……诀别一般，永远的诀别，再不相见。
溯沚遥遥望着他，望着这个形只单影、强大而可怜的仙，隐隐的酸意泛于喉中：“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知道你心里有他，我知道我就算是仙，在你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想默默地跟着你……我好后悔，以为仙的时间不会有止境，以为还会有机会看到你和他生活和乐的一天……”
他略略停顿，似是发出了些凄凉的笑声：“我以为，那么多以为……可等到真的缘分已尽，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从来都一时一刻也不会多等……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望羲……”她慢慢拢起双手，想要抬步，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根本半步都动不了。
他真的是要……离开了吗？
这么多日子来，她一直想着有期，想着师父，却越来越忽视了这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帮助她的人，这个一心庇护她的仙……
她……还是没能长大，连珍惜身边的人，这么简单的一点，都做不到。
“谢谢你，为我留下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他缓缓抬起头，“我不太会说话……以后，有那么多事情，我可以去想、可以去念，我永远……都不会忘，永远记着……”
他慢慢转过身去，却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她一眼。
秋雨真是讨厌啊……连这最后一眼，都模模糊糊，隔着雨幕，看着同样狼狈的她。
这样，也够了。
他隐隐咬牙，再不回头，决然地冲进这片光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