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回神界去了。
溯沚顿觉力气被抽离,软软地落在引枕上。
望羲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界,原来那是神界之门……神、人两界联系早已断绝,所谓神界之门,她根本过不去,反而是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他之前一直想说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临别赠言,仅此而已。
“旺财真的很讨厌,怎么突然就走了啊……商儿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常常说话,他还一直莫名其妙的,商儿现在好难过好难过……”笙商失落地垂下头去,“商儿想要旺财回来,商儿不和他骂就是了……”
溯沚抿了抿干涩的唇:“那……那有期呢?”
闻及这一个问题,夏侯惠兰越发有些躲闪,手中铜盆里的水不慎翻起波澜,却是在窗外投进的阳光下泛着莹莹血色。
溯沚略一皱眉,忍着痛楚翻身下榻:“有期呢?”
夏侯惠兰回过头去,撩起帘帐的一处缝隙,像是在默默征求什么一般。
“夏侯姑娘,这次不必隐瞒了……”如叹息般虚弱的嗓音从帘后传出,只带着微弱的几分中气,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
她这才愁容满面地回过头,只是低声道:“你来看看吧。”
什么意思?
溯沚只觉惊诧与一抹莫名的害怕,旋即跑去一把捞开那帘帐——
有期俯身躺在床上,分明没有穿他日常那件红色衣衫,只是中衣而已,可耀眼的血红生生从他整个后背扎入她眼中,刺痛不已。他背上缠住的无数绷带,只有边角露出的还是原本的白色,其余尽是耀眼的血色,竟然如同他的红衣一般难以识别……
“有……期?”她痴痴地唤出了声。
有期侧脸望着她,明明已是强忍剧痛那般眉眼抽搐,却还是递给她一个笑容:“你都看见了,这次……我没法再说我没事了。”
溯沚呆呆地愣着,空张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手慢慢地伸了过去,身子慢慢地蹲坐下来,抚摸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像是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或者说,在她心里,比珍宝更为重要。
过去的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白岳派上,他以一己之力,去抵抗那毒烟,却把他自己弄得险些丧命……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几乎有一个相同的动作,便是将她拉至身后,甚至将她送出危险之地,而他,却要去独面那种刀山火海……
每次面对失望和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在她耳边轻言相劝,令她如沐春风,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啊?她有什么好,她什么都没有能够为他做过,她怎么值得他去这样付出,却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模样?
泪水扑簌而下,在空中凝结成珠,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哭啊,我这不是……还活着么?”有期淡淡笑着,试手想去拭去她眼中的晶莹,却浑身一激,一阵剧痛从手臂袭来,让他伸出的手顿在空中,难进难退。
她握住了他伸出的这只冰凉的手,真的像冰一样冷……
见她的眼神似在自己背上流连,有期略挪了挪身子:“别看,很难看吓人的……”
“你别管,我就要看!”溯沚紧紧抓住他的手,又转而去将被子给他拉了过来,“你看你,穿这么少,夏侯姐姐给你上完药你都不知道要盖好吗?现在都快冬天了,本来你身体就弱得要死,万一得了风寒,病上加病怎么办……”
她真的不愿也不敢去看他背上浸染得血淋淋的绷带,手忙脚乱地给他盖好被子,又扭头去四处寻觅:“还有……夏侯姐姐,冬天暖身子的汤药有么?还要能够静下心神的檀香,让有期休息得好一些,还有……”
她又迅速站起来,夺过桌上的茶壶:“茶有点凉了,我、我去倒新的,有没有安溪的铁观音,有期最喜欢那个茶了……”
有期本是直直地望着她,眼色却越发空濛迷茫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忘了,她已是他的妻,他无法再说出“没事”一类的话,更无法再拒绝她的照料与关爱。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现在,她同样也可以。
心中陡然升起一抹甜意温暖,他缓慢地合上眼睛,不愿再去撑住自己沉重的意识,缓缓沉入未知而神秘的睡梦中去。
……
有期再度转醒过来时,所能知觉的是鼻腔中涌入的一股苦涩之味,他微微皱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事物,并不是刺眼的白昼光芒,也不是他所爱之人的身影,而是……摆在床边桌前的,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苦药。
屋里点了蜡烛,昏黄的光辉勉强将整个屋子照亮。
坐在妆台前的溯沚,将将卸下自己本就不多的珠钗头饰,身着薄薄的一层中衣,却因屋里点了炭火而不觉寒冷。见他终于醒了,她忙走来,直接将这碗苦药端起:“刚刚热的……正好你醒了,快喝了。”
“溯沚……”有期目光落在那碗药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别说什么不想喝,你就是装死,我也要给你灌进去!”她装作凶气腾腾地说着,“呆子,青衿姐姐说那个神界之门的法术很厉害,灵力侵入了你的肌理,所以才会一直止不住血……这是青衿姐姐熬了很久才弄出来的药,你敢不吃?”
有期微微侧过头去,似是嫌弃:“不是你熬的……”
溯沚登时气急,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我才不会这样玩意,而且这个药很难熬,我熬不了……别想岔开话题,赶紧给我吃了!”
见他动弹不得,她将药碗放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好容易才将他软绵绵的身体扶坐起来。
面对着这碗稍一接近便令他作呕的苦药,他轻轻掩住嘴,试图躲开一些。
“你有没有必要这样?”溯沚气咻咻地把他脑袋扳正,直视着这药碗,“你好歹都这么大了,怎么比小孩子还怕吃药?”
“我不是……”
“‘怕苦’两个字都写到你眼睛里了,还跟我狡辩!”
溯沚干脆心下一狠,直接舀起一勺苦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他嘴里,再狠力往上一抬,这勺苦药就极其顺利地喂入他的口中。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等这勺子收了回去,他才抿了抿唇,如同忍受了一番比死还可怕的痛苦。
“让我看看……”溯沚放下药碗,毫不顾忌地伸手解开他新换的中衣,露出里面被新缠的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绷带的血色已轻了很多,她这才心安。
她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看来一下午给你施‘神氛阵’的疗伤法术还有点用,估计等不了两天就好了。”
她一心系在他的绷带是不是有血色上,眼中毫无波澜,竟是如打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般的眼神。
有期倒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还是迎面红着脸道:“溯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