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所有的灯火都已熄了，连绵的秋雨夜终于未再继续，云雾散开，映下的是一层薄薄的月华和星辉。唯独有医馆的一扇窗还掌着灯，透在窗纸上，似有光华浮动。
笙商一个人抱膝坐在榕树下，时不时往那边望上一眼，又时而看一看这星辉斑斓的夜空。
天似乎又要亮了呢……
她落寞地将头埋在双手的臂弯里，脑中止不住地去想之前发生的事——
有期哥哥和溯沚姐姐一下子都不见了，后来，居然是一个白衣服的冰块脸御剑把昏迷的他们带了回来。
那个冰块脸，就是之前在朝歌遇到的坏家伙，他什么都没说，把人扔下就走了。
带回来的时候，有期哥哥浑身都是血，背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真的好吓人……
而溯沚姐姐，一直紧紧握着有期哥哥的手，连头发都缠在一起了，夏侯姐姐用了法术，才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来，置屋照顾。
但是旺财……一直没有回来，连那里那个漂亮的白色光幕，也不见了。夏侯姐姐说，那个光幕是神界之门，一般人不能靠近，所以有期哥哥和溯沚姐姐才变成这样。
那这么说，旺财是回神界去了吗？
之前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啊，这几天一直都在忙有期哥哥的事情，所有人都把他忘了一样，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他为什么突然要回去，是因为他那个凶凶的老头子吗？
一阵胡思乱想，她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只是突然间少了一个人，就觉得很无聊了，要知道之前旺财可是会和她拌嘴的，虽然当时很讨厌，可至少后来想起来觉得很好玩的。
现在有期哥哥和溯沚姐姐都受伤了，谁来陪她玩呢？
她拍拍衣上多出来的一片落叶，抖擞身子站起来，又捂着肚子默了一会，微微皱眉，舔了舔嘴唇。
今天没吃夜宵，好饿……
忽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立马警觉万分地回过头去，由下而上地打量背后这个突然出现的劲装男子，以及他手里的一篮桂花糕，最后才看到他的脸。
这张宛如刀削的俊颜，她不知多久没见过了，眼神还是那么漆黑不见底，却在月光下有着光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见了他，笙商旋即也笑了起来：“玄袅，你怎么知道商儿饿了？好多天没见到你了呢……”
玄袅笑了笑，将手中的这篮子桂花糕递到她手中：“我去蜀地给你买的。听说蜀地的桂花糕最为香甜，我便买了这些，只是还没尝过。”
上次他就说要给她带好吃的，还要和她一起看月亮，原来一直都好好地记在心里，一直都没忘。
“桂花糕？”她的眸子倏然一亮，细细琢磨着手里篮子用纸包着的一块块小糕点，仿佛眼睛里都要流出口水来，“商儿最喜欢吃桂花糕了！不知道蜀地的桂花糕和溯沚姐姐的比起来，哪个更好吃呢……”
溯沚姐姐……很久没给她做过桂花糕了，一直都好忙好忙。现在溯沚姐姐还昏迷不醒，也不知怎么样了……
她忽然露出失神感伤的神色，令玄袅不禁一怔，伸手拉了她一起坐在榕树下：“想吃吧？我给你剥纸。”
他取出那篮子里的一块，仔细小心地将包裹着的纸一层层剥开，没有多落下一点糕点渣，几乎是全神贯注着。最终，只剩下一层包裹的被展开的纸，和里面的桂花糕。
这是块六角形的糕点，酥油上嵌着花生和芝麻，而底下的桂花糕更是看上去香甜诱人得很，月光下的莹莹光亮让人食欲大增。
“咦，桂花糕可以这样做啊，和溯沚姐姐做的很不一样呢！”笙商早已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像捧着某个稀世珍宝，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才肯小小地咬了一口。
她无比满足地不住点头：“很好吃！商儿太喜欢了，谢谢你！”说罢，狼吞虎咽地将其两三下吃抹干净，连嘴边的残渣也没剩下。
“是吗，你喜欢就好……”玄袅微笑着应着，换了个靠在树下的姿势。
他支起左腿，手便搭在左膝上，随性靠着，略略仰头，望向晴夜中的那弯明亮的残月，眉心稍有皱起：“今晚的月亮似乎不是很好看……”
残月，残缺不全，哪里会好看呢。
“其实……也不错的啊，前几天都在下雨，商儿连月亮都看不到呢。”笙商如是说着，秀眉也跟着蹙起来，“可这的月亮，不管怎么看，都没有白岳的漂亮……”
“你不是之前被封印在白岳么，如何见得到月亮？”
她想了想，道：“商儿本来一直都在白岳山体里面的，那里叫‘白岳上玄境’，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还有个什么东西一直把商儿困在里面……后来不知怎么的，商儿就出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岳的月亮，很圆很大，可是那时候商儿不能一直维持人形……”
“这样说来，我们还真是像。”玄袅淡淡一笑，话中却隐含苦涩，“过去，我在盘古之心，只见满目鲜血和尸骨……那里被封印的妖魔太多，却大多很强，我虽能活下来，却无法直接冲破神界布下的结界。盘古之心动荡的时候，因我曾从主人那听过破界的办法，九死一生，才撕开一条口子，逃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这个，你才得以同时解封。”
“血和……尸骨？”
“嗯。”
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要同妖魔争斗，整整过了两千年，就是再坚强的人，也总会发疯的吧。
他却成了现在孤傲清冷的模样，看惯了生死，所以从来都忘不掉阿辛的往事……忘不掉那个手刃了阿辛的人。
恍然间，好像看到了那位席地抚琴的凤灵上神，在凤凰台、泰山顶上，他置身云雾之中，指间缓缓流淌出那曲《凤灵长离》……
笙商失落地垂下头去，喃喃道：“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一个美好的人完全毁灭，让以前那个人不复存在，变成嗜血成性的恶魔呢？”
是什么……可以让原本的挚友你死我活，兵刃相见？
“是天命。”
玄袅微微凝眉，眸中透出一股寒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到底都是把六界众生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论是谁，都逃不过固有的命盘；逃过命盘的，就是不容于天地之间的人，永远沉浸在一段往事之中，步步劫灰，再难回头……”
“那，玄袅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他略略一怔，迟疑地答道：“或许会的……我和你，不可能是一道的人，你有那么多朋友，每天过得那么开心，断然不会变成那样。”
笙商泄气一般趴在自己腿上，抬目望着那弯残月。
残月的光还是很漂亮的，可是到底不全，一点都不好看。
“商儿不觉得，商儿这些天一点都不开心，好多人都不开心……有期哥哥的爹明明病得那么重，却一定要回家去，害怕他要是就这么……有期哥哥会伤心，让我们都不许说。商儿没有爹，要是有这么好的爹，商儿一定会好好珍惜……”
“现在有期哥哥和溯沚姐姐受了很重的伤，商儿一点忙都帮不上，商儿好想长大些，帮上哪怕一点点都可以……商儿太没用了，只会吃……”
要是阿辛还在、主人还在，她就是吃空整个神界都没关系，可现在，她真的很想让自己有点用，起码能开心一点啊。
玄袅默然听着，等她说完，才恳切道：“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
“真的，玄袅可以帮一帮商儿？”笙商惊喜地抬起头，脸色却又很快变得黯然，“玄袅不能帮的，玄袅是子湄的人，玄袅之前还想杀了我们……”
玄袅一挑眉，微微一笑：“你先说，我看看能帮上什么。”
笙商颇为迟疑地思虑着，想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问道：“玄袅……知道梦魂丹的解药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