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的残月忽然被薄云所笼，连月光落在地上的清辉也变得朦胧不清。夜色越发黯淡下来，玄袅的脸上更添了一分肃杀。
他抿了抿唇，眸若死水。
“商儿知道，这样玄袅会很为难……可那个人现在已经变成大坏蛋了，梦魂丹还害了有期哥哥，害了这里好多人，有的人甚至还变成半魔，商儿每次看见，都觉得好害怕。玄袅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干嘛还要听那个大坏蛋的话？”
他眉头略拧，沉声道：“你不明白。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笙商疑惑地眨眨眼，伸手去拽他的衣角：“为什么啊？玄袅不是说，一定会帮一帮商儿的吗？”
“这是两回事，更何况——”他缓缓阖上眼，“更何况梦魂丹根本没有解药，我如何帮你？”
没有……解药？
笙商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眼中泛着水波，连忽然猛烈起来的秋日寒风，也近乎感觉不到了。
她最终甩了甩头：“怎么会呢？夏侯姐姐说，任何一种毒都一定有解药的，只是暂时找不到而已。是不是还没找到解药？商儿可以努力去找的！”她握紧了拳头，努力做出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
“若本身就是用来驭使他人，那要解药来何用？”玄袅淡淡地答着，如同事不关己。
“怎么会这样，那些人……那些人明明就是你们害的啊！”她按捺不住站起来，十分认真，“现在子湄那么坏，为什么玄袅还要听她的话？玄袅老是说和商儿不在一道，那为什么玄袅不愿意变成和商儿一道的人呢？那样的话，商儿也可以帮玄袅很多忙啊……”
总是说她拥有很多很多，其实……他也可以的。
玄袅并未看她，只是轻蔑一笑，手自然地垂了下去，触到冰冷的地面。
“我只听命于她。因为，你们都不了解她……”他犹如自语，“她也曾像你这样，对什么都有美好的憧憬，和仅仅因为天命二字，她被毁去一切，看遍了世间绝情之事。这样为天所弃的人，又如何能像你们这般快乐？”
“世人只2知晓凤灵入魔而被诛灭，可又有几人知道主人为一心栽培之人所杀时的感觉？又有几人知道两度看着心爱之人害死自己至亲至爱的痛楚？既然已经为天命所逼，为天命所亡，那又怎能继续平平淡淡地忍下去？”
笙商一怔一怔地听着，流露出些许难过之色：“天命是什么，商儿不懂。可是、可是这样做，同样是害了别人，和那个‘天命’不是一样的行径吗？”
他顿觉惊讶，若有所思地托住下颚。
都是……一样的行径吗？那么，到底是谁在局中，又是谁看不透？
“天命说不定也没有那么坏的，如果不是天命，就不会有商儿和玄袅，商儿和玄袅还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呢……”
玄袅眉峰微皱，话中带着几分怒意：“天命仁慈？若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为何独独不施恩于‘凤灵上神’，却让他魂魄分离，永受磨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枯枝断裂的声音从他手中传出，连同他的脸廓也更加清冷凛然，耳畔一绺散下的头发微微随风拂动，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笙商没有再敢说话，苦着眉头，屏住气息，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他一口将自己吃掉似的。
这种时候，多哪怕一点点声音，她都会害怕。
突然觉得，他离她好远，远得遥不可及。
风卷起地上散落一地的黄叶，吹至空中，又纷纷落下，落在玄袅的手心里，让手心里那个伤疤麻酥酥的。
他还是不禁用余光多瞥了她一眼。她依旧睁着水灵的眸子，认认真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不知是含情，亦或是心惊胆战。
这样害怕他吗？
他亦没有多说，拂去衣上的落叶，迎着那残月朦胧清辉站了起来：“我们都是局中人，何必去想那么多？只要相信我们各自所相信的，那就足够。”
正如这残月，再如何明亮，它终究也只是残月而已，与太阳永远大相径庭。日月从不会交汇，永隔参商，永不在一条道上，只循着自己的路，相信自己所想，那就足够了。
“嗯……那这样，商儿相信商儿自己所相信的，商儿也相信玄袅所相信的，这样可不可以呢？”笙商眼中如同含着什么灵动的东西，“商儿信玄袅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玄袅不是坏人，也不会害我们的。”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何其荒谬！他分明与他们为敌，他分明就不是什么善人，他分明曾对她做下狠辣决绝之事，她——又何必，这么相信他？
“因为商儿喜欢你呀。”
玄袅震惊不已。
她笑吟吟地拢起双手，靠在胸前，祷告一般：“商儿喜欢你，喜欢有期哥哥、溯沚姐姐、夏侯姐姐、旺财，还有……”她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还有阿辛……”
她黯然神伤的神色，竟如一根根细针在他心头撩拨。他下意识地走上前来，伸手覆在她的双手之上：“不用说这么多，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出尔反尔，你既信我，我便定会做到值得你相信。”
她愣愣地昂起头来，与她相对而视，粲然一笑：“嗯，商儿就说玄袅不是坏人嘛。商儿的心和玄袅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商儿活着，玄袅就活着；玄袅想什么，商儿有时候也能知道……玄袅从来没想过真正去害人，所以商儿会一直一直相信玄袅，也会一直一直相信玄袅所相信的！”
相信他，也相信他所相信的。
他难得嘴角有些上扬，指尖稍稍移动，顿在她的碎玉手链上。
那是上次她变回原型时，他送给她的手链。
他温柔地牵住她的手腕，抚摸着那手链：“这件东西可以保你灵力不竭，就能一直维持人形……你可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这是玄袅送给商儿的第一样东西……”她小心地摆弄着手链中央的一颗红珠，“第一件礼物是最珍贵的，要不是必须要用，商儿真的很想把他收藏起来。”
“何必收藏，只是个聚灵气的手链罢了。要是弄坏了，我再想办法给你找来一个新的。”
她一个劲地摇头，发誓一般：“不要，商儿就喜欢这个！商儿一定会好好保存一辈子，一定不会弄坏。因为这是玄袅送给商儿的第一件礼物，商儿很愿意收藏起来！”
“呵呵……”
面对这么倔得可爱的她，他只得付一叹息，目光多番流转，竟落到了天幕。
那惹人心烦的薄云已然消散，下弦月的皓白清辉这一刻无比清晰，勾勒出月亮上的阴阴晴晴。正如一弯挂在夜幕中的钩子，乍眼一看，竟比圆月还多了一分娇柔的神韵。
笙商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看着，无意中含住了自己的食指：“虽然很漂亮……可没有月饼吃了。”
“残月不怎么漂亮，等下一个中秋，我就带你去昆仑山顶看世间最美的月亮，再给你买上全天下风味最佳的月饼。你只顾吃，我为你和琴弦歌，怎样？”
“好呀！商儿最喜欢月饼和玄袅的琴声了，玄袅要说话算话哦，商儿等着明年！”
他淡淡一笑：“好。等到明年，我定将世上最美的月亮献给你，将最好吃的月饼送给你，小馋猫。”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等到明年。
……
夜阑人静之时，悠悠眠曲从古琴中流淌而出。
夜色如水，风含清露。月光照在这处小小的村子里，透过树荫，成为斑驳，垂落在他们身上。
女孩早已撑不住睡意，歪着脑袋倚靠在奏着古琴的男孩的肩边；男孩迎着月光，轻拢慢捻，琴音如甘酒醉人。
一切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