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一起寻了过去。脚踩在水中发出声响,那边那个白衣长袍之人却恍如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继续寻觅着。
看清了此人的面容,溯沚亦是呀然一惊:“太清掌门竟然……竟然已经……”
是太清。那个过去身为增城掌门,为增城与轩明费尽心血,积劳成疾,后来竟然不知所踪的仙人!
所谓的不知所踪,竟是……如此!
“商儿感觉得到,他有一种很哀伤的执念,商儿都觉得好难过好难过……”笙商落寞一般垂下头去,“有执念的鬼是最可怜的,很多都入不了轮回,除非像子湄那样自毁命盘,才有一丝希望……可是,那希望到尽头也是绝望的啊。”
太清寻过头来,恍如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对着不知何处喃喃:“是谁?谁在这里?”
他们明明就在他面前,他怎会一个都看不到?
“掌门,是我们……”溯沚哽咽着在他面前摇了摇手,但他的眼眸空洞凄然,还是对她的动作没有半点反应。
“不必费力了,他看不到的。”有期叹息般解释道,“他的魂魄之力很弱,连轮回怕是都受不起,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了,现在五感俱无,天地于他就是无尽漆黑与死寂。”
“怎么会这样……”千般不愿不信,她也只能徒劳地放下手。
他们没有见过太清几次,但她完全不敢想象,以一己之力,又要护徒,又要护门,两难抉择,根本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连死去都不得安生,魂魄都无法留下,这就是天道……对与命运挣扎的人的惩罚吗?
“是不是有人在这里?我虽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你们的存在……”太清面露喜色,伸手摸了摸,但他的形体却穿过了有期的身体,根本触碰不到。
“掌门,我们……”
太清空空地前了两步,走到溯沚身边,却仍望着对他来说是不尽黑暗的前方:“你也是失去师父的人吗?”
“……!”她惊得踉跄后退,定神想了想,“难道太清掌门的执念是——”
是轩明!
但如今的冰块脸,早已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自立正道、对事负责的剑仙了,现在的他,忘却前尘,仅仅是子湄的手下,一个对他们来说,誓死效忠子湄的敌人!
“轩明……我的轩明也是那样一个好徒儿,勤于仙法剑术,从不主动给我惹是生非,他还是我们增城派,第一个未至而立之年就已有半仙之体的弟子,我从来都深以为傲……”
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溯沚甚至不敢去抬头看他。
“我太对不起他……他从小就是凤魔附身的宿体,受尽嘲笑、受尽折磨,孤独无人相伴。直到我将他收于门下,他才稍微有些欢颜,但……总是孤独……”
太清一直往前走着,裙裾掠过血红的彼岸花,拖曳在地。他驻足,缓缓回过身来。
“我穷尽一生仙术,不过回护一人、一城。但终究让他再难回头,所护之人,离我而去;所护之城,一朝毁尽……尽是天道所致,无人可欺,无人可改。”
“太清掌门,原来这么念着冰块脸……”
寒冷的阴风拂过,将太清的白色长袍微微拂起,萤光随风飞舞,抚弄着满地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所诉说的人,太多了。
有时候,看到太清,就和看到自己师父一样,很安心。更何况,太清也曾那样守护他爱若至宝的徒儿……
为什么最好的人,总得不到好的结果?这样又失去一个人……真的有意思吗?
“那个失去师父的孩子,你还在吗?”
溯沚昂起头来,忙道:“我……我在!一直都在!”
太清笑得苦涩,像是终于听到了一般:“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如果哪天你能碰到一个叫轩明的孩子,就帮我转告一句话吧……”
“好,我会认真听,一个字也不落下!”
她不知道以后碰到冰块脸的时候能不能说清楚,但总不能……总不能再伤害一个人,就算是个谎言,也好得多。
有些人,如果不认真对待,等到后悔的时候,已再也回不去了……
太清方欲开口,话却在喉中顿住,最终化作一声苦叹:“罢了,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他已有了他真正所向,我又何必去打断他的执着。”
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谁于谁是劫,谁又牵挂着谁,既然早已相忘,那便什么都别说了。
太清转过身去,步步远行。
他没有再说什么,白衣在遍野的彼岸花中无比突兀,走进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回忆。衣袂掠过花儿,带走了些许幽蓝的萤光,伴着他孤独的身影,逐渐远去,逐渐消失……
忘川蒿里,再也没有了这个白衣的身影。
彼岸花娇红胜血,什么也没有为他留下。
空对这样的情景,溯沚只觉怅然若失一般,心里的一角,顿时空了。
她和太清没有什么交情,她于太清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门中弟子,太清于她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但亲眼目睹别人所珍爱的人毁掉,还是会很难过……
而且,师父终究没有出现……
有期也几乎哽咽,沉思片刻,道:“这件事……应不应告诉轩明兄?”
“别说了,反正冰块脸也不记得掌门了,说了又有什么意义……”溯沚微微摇头,合上了眼。
笙商颇为难过地拢起双手:“商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商儿知道,两个关系一直很好的人,有一天突然就分开了,甚至走了相反的不同的路……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好了,别再难过了。望羲还没回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溯沚一口气挺起身,昂首往那忘川的方向走了几步:“走吧——”
话音刚落,这里本来四处飞舞的萤虫忽然闪灭,连彼岸花也萎靡了许多;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是有什么远处的力量逐渐袭来!
笙商惊恐地指着某个方向:“东边,是东边!”
忆及东边是女娲和龙渊部族的地境,有期心下猛然一惊:“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有期哥哥,那怎么办?商儿好怕……”
来自地底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是那股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力量越来越近,令人不得不心惊肉跳!
溯沚招了招手:“不是说忘川上有个摆渡人吗?我们赶紧去忘川逃掉就是了!”
“不太对,”有期沉思道,“我们都有女娲灵力包裹,不可能这么容易暴露,难道是还有外人进来……”
这样一想,比起那地底的震动反而令他更为害怕!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是谁图谋不轨,一路跟着他们?这样,又有什么意图?
“别管是谁了,有期哥哥,我们快点走啊,不然就被抓到了!忘川还有那么远的!”
有期微微颔首,却是望向了溯沚。
她还是失神一般,将满地彼岸花空望着,像是在等待什么。他也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他缓缓走进,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偏头靠在她耳畔:“我知道你想见你师父,但是现在情况危急,性命最为重要。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这里一次就是,定能见到你师父一面的。”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梦什么,他都知道。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见到他……这也是我早已料到的结果了。我不难过,真的……”
但到底,这三年的寻找,还是落空了。
师父……真的一面也不愿见她。
再也不要奢望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怎能现在就放弃?
“我们……这就走吧。”她稍稍昂起头,望向那星河一般美丽的忘川,“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能在这里就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