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了。”
溯沚一直低着头，时不时瞥了一眼身边的有期，将前因后果和盘对笙商说出。
“对不起，刚才的话是我故意那么说的，我不是真心想……”
“这样就对了嘛，商儿就知道，溯沚姐姐还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才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呢！”笙商欣喜地拊掌，“要去幽都就我们三个一起去，嘻~到神界把旺财拖回来揍一顿！”
溯沚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一定要把望羲拖回来，不管他的‘老头子’怎么看，我们就说他欠了我们一大笔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就是就是，对神仙不能心软，要狠得下去，有刀就砍、有剑就刺！”
有期在一旁看着看着，不禁扶额：“笙商妹妹，不必如此吧……”
笙商叉起腰，瞪着眼道：“是旺财害有期哥哥你伤那么重的，折合下来不知要多少钱，他必须得还。有期哥哥你放心，商儿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她转而拽了拽溯沚的袖子：“溯沚姐姐你不知道，有期哥哥前几天担心得睡不着，想找你又不知去找哪，商儿还从来没见过有期哥哥这样的……”
担心得睡不着么……
溯沚微微蹙起眉头，还未待她多问，有期已一语打断：“别说了。总之，她回来就好，之前的事情便当没发生过。”
她凝视着他的脸。三年前那个虽羸弱却白皙如玉的书生，如今已有了变化，眼下略有陷进去的乌黑，额上多了不明显的几根白发，变得沧桑。
但自始至终，他的眸色从未改变。坚定、温暖，令人着迷。
如果不是她，他或许一直都是三年前那般模样，或许一直都是那样的翩翩公子，美若惊鸿……
但，这些都已过去了。过去的一切无法改变，那就一起去面对未来，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故事。
“走吧，去幽都。”
……
娲皇宫前，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水镜法阵之处。裹着雪花的寒风摇动着漫山野松，遮挡了中皇山的晴雪奇景。
雪色飞舞，却有一处地方的白色，伫立不动。他的衣袍被掀起，露出手中早已出鞘握住的长剑，长发翻卷如泼墨，寒风却无法撼动他哪怕一步。
“幽都……神界……”
轩明唇角一勾，长剑周围隐有灵力浮动。
他迈出脚，亦是往娲皇宫走去。
……
幽都。
作为最邻近鬼界的地界，幽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是永夜寒沉之景，却隐隐有神力缭绕，为这里的天地间辉映蓝色灵光，盘卷缠绕。这里的左边空旷幽谧，远远有阴火勾勒出的大殿轮廓，迎风摇闪，似通人性。
幽夜之都，名不虚传。
但遥望右边天际，一条墨蓝静静流淌，散发着水一般的波光，从遥远的西方鬼界，一直往苍穹延绵，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那个亮亮的是什么，好美……”笙商不由赞叹。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令人惊疑。
“按照书中记载，从鬼界延绵到神界，那就是忘川了。”有期解释道，“之前夏侯姑娘曾告诉我，忘川上常有摆渡之人，摆渡忘川的人是不入轮回的死灵，过世前犯下滔天罪恶。如果能给他好处，或许他会答应载我们前往天河，抵达神界。”
溯沚皱起眉：“好处……？可我们没有什么能够送别人的，到时候怎么办？”
“我也不知……但总要去看看才知情况。”他吟思道，“夏侯姑娘还说，万万不可去女娲或龙渊族人聚居之地，直往忘川边的蒿里，速往速来，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传说，六界生灵死后，魂魄会归于忘川蒿里……由心中念想，或许在那里会见到所牵挂的过世亲人……”
蒿里……见到所牵挂的过世亲人……
一瞬间，有什么人的身影，猛然刺入脑海，令溯沚近乎呼吸停滞。
……
他深邃的目光藏在湖底，让人捉摸不透，墨蓝色的衣袍虽让他显得庄重，却在如墨长发垂如流瀑，又时而随风而动的衬托下，显出几分随性闲适。
他转而望向苍白无际的苍穹，清俊的脸上笼着一层始终抹不去的愁意，清澈而透明，曦光为他柔和的脸廓镀上金黄。
但他却好似与这里的春景格格不入，听不见鸟鸣，看不见花草。
只从侧面看，他纤秀的眉、温润的眼，正如无尽归墟，让人沉沦，万劫不复。
不染纤尘，微薄，清澈，透明。
……
多久没见过师父了？
真正的师父，在三年多以前就走到了阳寿尽头，他……也在蒿里吗？
三年来的苦苦追寻，她始终没有找到半点他的踪迹。他的一件件旧事，却在她眼中越发清晰，她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变成这样……
但，找了这么久，她的愿望，是见到真正的他啊！不是幻影、不是回忆，就是他，东源仙人！
她片刻的失神，有期已准确地捕捉到：“溯沚，你难道是想……？”
她狠狠地点着头，本有些黯然的眸子再度燃起希望：“我要去试一试……只是试一试！我们找了这么久，现在才终于能够触及。有些事情，我一定要亲口问一问师父！”
“能见到主人吗？”笙商吃惊不已，“商儿两千年没见过主人了，也真的很想他……”
溯沚抓住有期的袖，手不住地发抖：“忘川蒿里，可以见到师父的吧？”
“按理说，应该可以。但东源仙人若已投身轮回井，或是被带往真正的鬼界，抑或消散世间，便是归墟也见不到了。”
这么说，也不是一定能见到师父的啊……
她的手中已起了汗水，被他反握住。对上对方的眼，是相互鼓励、相互坚信。
“别怕，有什么，我们一起去面对。不管见不见得到，我都在你身边。”
他们因这件事而相识相知，如今，或许会有一个结果。
一场空也罢，至少他们都为之努力过了。
遥看忘川，如山间泻水，幽怨静谧。
……
漆黑的永夜笼罩天地，那条银河一般幽蓝晶莹的光带，越来越近了。
妖异如火的彼岸花，仿佛吸收了世间万物的鲜血，红艳欲滴，远远看去，整个蒿里如同以血铺就，一星一缕的萤光回转着，像是指引着魂魄前进的方向。
彼岸花下积着莹亮的水，踏上便层层荡开。
那些萤光，像是死者不愿离去的魂魄碎片，在彼岸花间来回飞舞。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一股幽深的凄冷气息，将三人始终包裹着，浸入肌肤的寒意，不是真正的冷，而是来自心底的、幽远的一种敬畏与惧意。
溯沚在混沌间四处漫步，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墨蓝色身影。但是，她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师父。
没有她苦苦寻找了三年的东源仙人。
空旷的忘川蒿里，却容不下师父，容不下她。
有期望向远处，突然面露惊疑：“那个人是……”待看清了些，他几乎是随之震悚！
彼岸花间，有一个经久未见的白衣长袍的人影走走停停。那个人影有些摇晃，玉冠束发，比起他们，更像是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