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宫。
“念剑已经恢复,最好再休养几天,不可妄动。我这便去丹室寻些恢复灵力的丹药。”
“谢谢青衿姐姐了。”
“轩明兄应当无事,不如溯沚你也去看看丹药的情况,我在这等他醒来。”
“师父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呜呜……一直在流血,好吓人……”
轩明得以醒来,尚未睁开双眼,就觉耳边聒噪个不停。
原来,他还活着么?
又是不经同意,就有这么多人在上清宫里。有机会的话,这太华观的奇怪门风确该好好整治。
缓缓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那个小小的人儿,泪眼朦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石床上。
流玉见他醒了,惊了一惊,眼泪花转了一圈:“师、师父!”
“……”轩明起身,看向视野的边缘,那是宫门的方向。柔和的光投进来,却还是变得阴阴沉沉。
竟然没有他人?
念剑再度出现,是与光纪寒图一般的冰蓝色,默然悬立在身畔。
流玉兴奋得不行,又不敢像往常那样扑上来,只是抓着自家师父的袖子又蹦又跳:“师父渴不渴,要不要喝茶?还有还有……师父最喜欢的香已经点上了,夏侯姐姐那几个人已经去拿药,师父先不要起来,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了!”
她又手忙脚乱地放开他的袖,把一杯刚沏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拿过来,又吹了吹,才递到轩明面前:“师父喝!”
轩明依旧不言,只是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自成仙后,他便可完全辟谷。但若是就这么拒绝小徒弟的好意,怕会再如前世那般伤她一次。
这一世,他是要护着这孩子的。拼尽全力,也不能让她受哪怕一点伤害。
等流玉接回了这盏茶,他才发觉,原来念剑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玉簪束发,朱红衣衫。
有期看他的那个眼神极为深邃,如无尽深渊。向来温和的有期这时却没有一点笑容,眉头稍稍蹙起,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轩明却觉不太敢正视这位故友,看向别处。
“因念成剑,一剑一人……轩明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有期的质问,他只是淡淡道:“提升修为,护佑苍生,不正是你们希望的我。”
有期更为恼怒:“那里面全是你对于子湄的念,你何必如此?”
“念越多,提升的修为也就越多,不过物尽其用罢了。”轩明偏过头,不再理会。
不是无念,是不敢念。仇情两难,他不敢选。
有期忧心地望着他坐着的背影,一手按在几案上,青筋凸起:“我知道她于你是什么……可你何必这样做,你这样,连去想她都成了一种折磨。我希望你改邪归正,却不希望你这样对自己。”
“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你。”有期语气平和,“或许,就和当年的东源、凤灵一样,分明是同一个愿望,却走了相悖的路。”
轩明微微垂目,威风吹动他的衣角,如飘动的雪。
他只开口问:“我睡多久了?”
有期答:“三天。”
“三天……”轩明略略蹙眉,“前天桓檀应该把消息送回来了,是什么消息?”
他一发问,两个人反而面面相觑,闭口不言,缄默了。
桓檀是谁,有期等人已有耳闻,是潜伏在子湄身边的内应,酷似东源而方便接近。
但,他们都不说话。有期事不关己那般看向别处,当轩明看向流玉时,这孩子却冷汗迭出,浑身颤抖,显然是慌张不已。
对上他剑一般的眼,流玉更是浑身一悚:“那个……师父,你要休息几天的,而且你又不是太华观的人,这件事先别管了。”
轩明一言冰冷掷下,似几分有恼怒:“我问你传来的消息是什么。”
“可是……可……”流玉更加手足无措,“大概就是……又要去打一个修仙门派了,武夷山的,离这很远……”
说这话时,她连自家师父的眼睛都不敢看,又时不时地摸鼻子。
轩明却死死盯着她,硬不放过,反而震慑。
“反正、反正师父你需要休息,那个……武夷山的修仙门派我们也管不了,就像以前那样静观其变好了……”她又补充,却不敢再说下去。
“真的?”
“真的。”流玉认真地点点头。
轩明便不追究。
有期道:“你先好好休息,虽说远之真人在闭关,但太华山中事务尚有夏侯姑娘和其他长老代为管理,并不须你太劳心费神。”
于是轩明便同意了。
……
太华观上下,严阵以待。
笙商蹑手蹑脚地走在路上,左右经过的弟子个个都进入备战状态,太华观的防卫结界也多了一层又一层。
那个桓檀传信回来说,子湄将攻太华观,围困僵持了一年,她终于准备动手了。
“可是……为什么又要困一年呢?那个坏女人在想什么嘛……”
这么念叨着,她转入了一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山崖,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太华山的雪景。到处都是白色,却又白得不一样,有的坚实,有的透明。
确认周围无人,她才鼓起勇气,将灵力注入左手的手链里。
那是玄袅以前送给她的,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真的很想很想他呢……这样的话,玄袅应该就会来找她吧。不知道过了五年,他还记不记得她……可至少她还记得的。
玄袅好听的琴声和他自己的声音,他对她的第一个笑容,他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都记得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溯沚姐姐说的那一种喜欢呢?
反正她就挺喜欢玄袅的,他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别人都讨厌他……
等了好久,日转星移,从黄昏到黑夜,玄袅却一直没有出现。
没有下雪,是晴夜,星星像一个个眨眼的小眼睛一样,连漫山的雪也带上了奇异的色彩,很漂亮,她很喜欢。
可是这么漂亮,玄袅却不来看……
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把自己忘记了?
如果是,她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在人界是五年没见了,本来就没见过几次,说不定……玄袅真的已经把她给忘了呢……
她垂头丧气地最后看了一眼雪景,准备回去,溯沚姐姐该担心了……
“沙沙……”是草叶翻动的声音。
有人?
声音一直延续,没有停,还在越来越近。
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笙商拨开一处结了霜的枯草。
“师兄你慢死了!快点嘛……”
面前的枯草地,也从小径走来了两个人。
小师妹流玉和她的小师兄九攸。
流玉一脸不忿地叉着要,尽力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看着跟在身后的九攸。
九攸擦了擦额边的汗水:“丹室本就有各种药材,其实用不着这样。”
“不要!那些药材都是陈年的,我师父要吃就吃最新鲜的!”小师妹撅起嘴,拉着他,“快点啦,我们去找雪莲嘛,你明明说听我的……”
九攸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听你的。不过未采的雪莲在太华观内没有,在另一座山峰上。现在观内情势严峻,出观恐怕会有危险,等这些天过了,我们再去采,如何?”
流玉瞪直了眼睛,一脸不情愿:“不要!那时候师父病都好了,就不会吃雪莲做的药了。”
“病愈不是更好?”
“反正我这两天就要雪莲!”小师妹甩过头,恨恨地道,“九攸师兄是不是嫉妒讨厌师父了?”
九攸吓得不轻,连连摇头:“我怎敢……”他迎着这师妹怒气冲冲的目光,“罢了罢了,说不定观内也有……我再替你找找吧。现在天色晚了,回去乖乖睡觉的乖孩子,才会得到无念长老的喜爱,知道吗?”
“知道啦……”得到肯定,流玉又高兴地捂着红扑扑的脸。毕竟是个小孩子,想笑便憋不住,娇气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嘻嘻,喜爱~”
“流玉……”看在眼里,九攸不由得笑着叹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了这小师妹的毒呢?
喜欢看着她笑,即便她想的念的总是她的师父,只要她开心就好。
“师兄,你说我要是亲自给师父做丹药的话,他会不会更喜欢?”
“嗯……当然会,不过你要先好好学丹药,琢玉术也不能落下。”
“人家都知道的,用不着师兄多嘴,师兄别忘了雪莲哦!”
“好、好,后天就给你。”
“那就说定啦,一定要在师父病愈之前给我哦!”
小师兄牵着小师妹,一起沿着来时的路,渐行渐远。
笙商这才站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出神。
有点点难过呢,玄袅没有来。
……
太华山,有一座高悬于空的御风台。每到夜里,从御风台可以看到满天星辰、银河如带。
身着朱红的男子立在御风台边,晚间的清风抚动他的衣袂。他没有去看背后相伴的人,目光远远落在天际,夜晚中眸色迷茫。
“有期……”
有期在这里站了很久。本说是来观星,却什么都没有说。
溯沚不知该不该去打扰。但他站在自己面前,她喜欢这样的一幅画卷,却又害怕去面对他孤寂一人时失落的神情。
她知道,白天,有期又逞强了。
他分明才是最脆弱的,梦魂丹的失败还险些让他丧命。在人前装得再好,又怎么可能没受到打击……
“算起我们的时间来,也快一年了吧?易骨的期限还是要到了……”有期似含自嘲。
对于易骨,溯沚知道得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时,有期是用这个方法才救下了自己。
她忍不住走上前,与他站在一起:“有期,你在因为梦魂丹的事难过么?”
“梦魂丹……”有期赶紧摆出一向面对她的笑容,“没有。那种事有什么好难过,只是一个害怕的隐患罢了。”
看到他笑,溯沚顿时来气:“你、你还笑得出来!差点就死了……我才不要以后去当孤身的老婆婆!”
“死……不是迟早的事么?”
“你——!”
怎么觉得,和之前的有期态度有的不一样……以前他不会这么消极的。
“算了,说不过你这个书呆子……”溯沚恨恨地甩了甩头,指着天空,“不是看星星么,在那,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