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世三日
有情燕2016-12-16 03:063,277

  上清宫的一切,都和上清殿的布置一样。

  连外面的雪,都是一样的。

  虽说太华山如今被增城所围困,但太华观内的一切如旧,仿佛没有受到半点打扰。

  已经两天了。按夏侯惠兰所说,祝兄的病也该控制下来了……

  坐在石阶上雪白衣袍的人,缓缓放下方才靠于唇边的篪笛。细细抚摸着这支篪笛,上面经久变得圆润失色的凤纹,也渐渐被落下的雪所掩上。

  这支篪笛,陪着他,很久了。这是那个人的篪笛。

  三年来,他再也没有回增城去。在这个太华观受人崇敬,连宫室都按他所想,和上清殿一模一样。为了让他久留于此,太华观几乎是倾尽上下全力。而他也做出了自己该做的,如何抵御光纪寒图灵力的办法,他全数交出。

  于负过的那个女孩,他收她的转世为门下,再也不让那个孩子因他而伤。

  于子湄,他没有去伤害。

  于旧友,他尽力去维护。

  他顾全了所有人,试着去弥补自己犯下的所有过错……

  他自己呢?

  压置下心中不敢想的事,刚刚回神,便发现身边的地上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知道是谁,他将篪笛收入袖中:“流玉,何事?”

  “嗯……那个,师父,你不是让我看着他们么,那个男的醒过来啦,看上去没事,就在问仙桥那!”

  ……

  上清宫下,有五龙潭,终年活水,瀑布飞流而下,水雾迷蒙;五龙潭上,就有一道长桥,名曰问仙桥。行至问仙桥上,就如同置身云海仙境。而这道问仙桥,也是通往上清宫的唯一道路。

  轩明立身在上清宫前的断崖,而他的身后,流玉挤眉弄眼地,乘着他不注意,低手拾起他垂至地上的袖袂。

  这孩子……

  轩明没有理她,只是抿嘴一笑,凭上玉栏,往下望去。

  那两个人,果真在此。

  两个嬉笑的人,一抹青碧,一抹朱红,就站在水潭桥上的云雾里。

  “哎呀我说你,命都快没了,现在走了这么远,还难受不难受?”溯沚笑吟吟地抓住有期的手臂,硬是不愿放开。

  有期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也有了中气:“还好……夏侯姑娘的医术,我自然信得过。只是……”他渐渐垂下眼去,“梦魂丹依旧未除,是我自己不好。”

  “就知道怪自己,什么时候你知道不怪自己就好了,这和你能有什么关系……”溯沚牵住他的手,拽到桥栏边,笑着道,“不说这个伤心的事,冰块脸能改邪归正就很好了,不是说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吗——你看那,肥鸡!”

  她指着云端的某个东西,笑靥如花。

  有期循着她的手势望过去,哑然失笑:“那是仙鹤。”

  溯沚瞪了他一眼:“我说是肥鸡就是肥鸡,而且那么胖,一定很馋!”

  “禅机?却把禅机当此处……”

  “少掉书袋,你那破毛病还没改么?”

  “我……呵呵,谨遵娘子教诲。”

  晴雪之景,本来只有中皇山才有,而此时此刻,柔和的阳光洒下,水雾中泛起淡淡的金色。升腾起的袅袅轻烟中,一丝一丝的凉意浸入肌肤,乍眼一看,真的是细小的雪花。

  溯沚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好像一朵盛开的花。

  雪在她手中却没有化掉。

  清风吹拂着。

  雪花飞舞,轻轻掠过有期的脸,有那么一两片,甚至贪心地吻上他美好的面容。

  温文尔雅如他,纵使受尽千般磨难,不改的是那一抹令人心喜振奋的微笑。心念不改,恍如昨日。

  望着他,想着他,爱着他。

  他就像无尽的归墟,让她无限沉浸,万劫不复。

  多少天没有这样放下一切。看到他的笑脸,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痴了。

  好像这样一直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心里……

  “有期,你觉得……”溯沚合上五指,目光落在远处的仙鹤,“要是美好的事情都像这里的雪一样,永远都不会消失,或者再久一点……那该多好啊。”

  “美好的事之所以美好,便是因为它们并不长久。”有期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声音温柔,着迷地随她望着,“至少,等一切尘埃落定,等走遍天下,等我们都老了,还有事情可以去回想,才觉得这一生,过得有意义。”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也用她的笑容回报。她的笑容,融化了他的心。

  她歪着头:“那这样吧,照你那么说,等我们走过很多地方,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就像上次说好的那样,回巢湖去,每天呢,就看看风景,不要再去理杂七杂八的事情。”

  她又仰起头,笑容渐渐淡去。看着飞转的雪花,她几乎要出了神。

  “要是谁先走了,就埋在屋子旁边,陪着另一个人,好不好?”

  有期微微一惊:“不要妄言——”

  “不要妄言生死,我都知道。”溯沚认真地望着他,“可人总会死的,就像师姐以前说的那样,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等……”

  有期怔怔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对嘛,这才是有……哎?”

  一言未尽,溯沚只觉身形一轻,等到回过神来时,腰肢已经被面前人环住,他的鼻息暖暖地,扑在她的面颊上。

  他的眼眸温情如水。

  “我们约好了,”他微微一笑,“溯沚,我一定不会比你先走,让你当个寂寞的老婆婆的。”

  “胡说,谁寂寞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万一永远都不会死怎么办?”溯沚嘟起嘴,看着飞舞的雪,“我要找纸笔记下来,这样你就不会说谎了。”

  有期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抿唇笑着:“在娘子面前,我怎敢说谎?记在心里就好了。”

  “嗯,我会记在心里,永远永远都记着。”

  瀑布下,水雾氤氲。

  清风夹着小雪。

  窄窄的桥上,穿着青碧色裙子的女子,与穿着朱红深衣的男子站在一起。女子靠在男子的肩上,好像要站成一幅画卷。

  风吹动他们的衣裙和头发,他们的脸上有灿烂的笑容。

  只这么远远地望着,便知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轩明扶在玉石栏上的手,渐渐握紧,青筋凸起,身体在白色长袍下不住颤抖。

  向来以冷淡和无念外表掩饰自己的他,第一次露出了慌乱之色。

  那两个人,是他的旧友;而另一个人……

  ……

  “我且问你,若哪日你想起了以前的事、记起了过去的人,你的立场须与我相悖时,你还会这样言语于我么?”

  “前尘往事既然无可追寻,那便不要拘泥。我这一生,上半辈子不知所处,那便珍惜下半辈子和现在的人。你要重建朝歌,我陪你;你要复国建邦,我陪你;你若罪孽深重,杀尽天下人,做尽极恶事,我也……陪你。”

  “谁知道你现在的话,能否一直不变?我要去拿纸笔,让你写下,你便不会耍赖了。”

  “何必写下,记在心中即可。”

  她的容貌如画,那最后的笑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嗯,也好。”

  ……

  他最害怕想起的回忆,还是在此情此景下,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脑海。

  桥上的那两个人,在水中的倒影,在他眼里,竟然成了他和那个她……

  她,金发垂落,身着白衣时恍如谪仙,身着红裙时娇柔似火。

  这一世他于她,只有三日。

  遇见她、爱上她,然后……离开她。

  这么久了,她可否也曾凭栏而望,等着那个离家后再也没有回去的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湄儿,如今你……可还好?

  他方失神,胸口却涌上一阵疼痛,将他迅速从那样的情景中抽出来。他吃痛得微微弯下身子,手捂住胸口。

  “师、师父?!”流玉花容失色,小手发着抖,擦拭他的嘴角,“流血了……怎么会!”

  她无意中偏头一看,更是惧色:“念剑不见了!”

  轩明眉峰一皱,口中的甜腥味却更重。

  血涌出嘴角,像一朵朵红莲花,开在了雪白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我们回去……”

  他试图走出两步,却险些摔倒。

  流玉心急,赶紧冲上来扶住他,抚着他的胸口:“师父,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要不要我去找夏侯……”

  “不用!不许任何人上来!”他一把甩开流玉的手。

  虚弱的雪白的身影,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趔趄着往上清宫走去。

  所经过的地方,落下的是一条长长的血迹,在雪地里,好像飘落的红梅。

  “师父……”

  流玉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眼睁睁看着那个雪一般的身影渐行渐远,地上的血,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没有点灯的上清宫内。

  ……

  念本出于魂体,聚念成剑,虽可仙力大涨,却不可起念唤念,否则念剑噬主,轻则重伤元灵,重则神魂俱灭。

继续阅读:第二百六十四章 终是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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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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