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他的颈间,感受不到这里原本的冰寒,只有他的温暖,不离不弃。
笙商有些幸福地笑起来,伸出手,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玄袅的头发很长,摸上去软软的。
“我信你的……可我也不能拖累你,你只要早点回来接我就可以了,带我去看月亮……”
“最大最圆的月亮。”他接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既然担心……那好,你就在这休息,哪都不许去,就在这等我回来。我会很快回来接你去疗伤。”
他附在她耳边:“这一次,可以听话了吧?”
“嗯!”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留恋她含笑的眉眼。还是那么清澈纯粹,从未改变。
玄袅叹了口气,左手聚灵而出,石壁一侧的冰雪已然被火焰烧融,连地上的水都干了。
“我回来之前,你就坐在这里,不要乱动,知道吗?”话中尽是担忧。
笙商羞红了脸:“知道了……”
她还未来得及自己站起来,却觉身下一空,眼中的景物向下移动,可他俊秀的面容却没有变化。这时她才知,原来自己已经被他整个横抱起来了。
她甩了甩头:“我自己走过去就是了,我说了要自己走。”
这丫头,性格一点没变,还是倔。
玄袅故意抬高一个音调:“我替你走最后一次。”
她想折腾、想甩开,可已经这样了,哪有什么力气,想了想,还是乖乖地依偎到他怀里,轻轻靠在他的胸膛。由着他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到那片空地。
于他而言,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让人安心。
记忆中寥寥数次见面,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亲昵过,可现在,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她的身体很轻、很瘦,仿佛随便一阵猛一些的风就可以刮走,让他想要抓住、想要护她一生。
不过几步之遥,已经走到那片空地,他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她也没有说,只是着了魔怔一般抓住他的一缕头发,绕在指间,一点点都不愿意放开。
“……其实你舍不得,又何必总是催我离开。”玄袅微微蹙眉,终于将她小心地放下来。
手里还抓着他的头发,的的确确是一种挽留。
笙商蜷缩着坐在石壁边,看着手里的那一绺发丝,看了一会,还是依依不舍地放开。
“因为玄袅很快就会回来接我的。我如果现在跟着你,反而会拖累你很多很多……那样,我又会不甘心了。”她扬起头,甜甜地笑了,“你要快一点点,我在这等你。”
“你不问我去做什么?”
她摇摇头:“我信你。”
相信你。千年前的孽缘,终于在延续中得到圆满。她,依旧相信他。
他缓缓站起来,低头看着面前小小的她。她的眼中不再是柔弱,而是坚定和信任。
“能不能给我一件纪念……我便当是你在我身旁了。”他说着,伸出手去。
笙商攥着拳头想了想,脸颊红了红,才慢吞吞地从背后摸出一件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看到这东西,玄袅实在哭笑不得。
居然是……一个月饼。不过被施了法术,不会腐坏,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我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只有这个……”她咽了咽口水,“我想,月饼那么好吃,可只有中秋节才有,太可惜了。用法术把它禁锢起来,那样哪天我饿了,随时都可以吃。”
玄袅无奈地笑了笑:“笨……用法术只是保持形貌而已,早就不能吃了。”
笙商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忿:“不早说!只能看不能吃,也只能用来给你当纪念了……是不是嫌弃?”
“没有。这月饼……小巧玲珑,和你一样。”
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安抚她,用小巧玲珑形容月饼,他心底也是有点觉得奇怪。不过略微抬目,看到她的笑颜,心弦一松。
怎么奇怪都没关系。只要她高兴就好。
收起这月饼,他还是舍不得,忍不住也像她一样,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乖乖地坐在那里,望着他。
真的很听话。
“听话,答应我……哪都别去,就在这等我回来。”纵使已嘱咐了无数次,他依旧说道。
“我答应你。我哪都不去、谁也不跟,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犹觉不够,她又道,“不过你要带我去看月亮,比月饼还漂亮的月亮。”
他宠溺地笑笑:“怕我食言?”
“不怕。玄袅不会食言,一定会回来的。”
“那好。除非天崩地裂,不然我都不会食言。”
“那不是地龙翻个身,你就可以甩手了?不行,快重新许一个!”
“……那就山无棱天地合?”
“……你一定要回来,我在这等你。”
她发髻上的两条蓝色发带抖了抖,看上去有些俏皮。
这样相信他么?直到现在,他还值得她相信。
相信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原来是这样。
他蹲坐下来,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地老天荒。
“你等我,我也等你,等你也闪闪发光的一天。”
……
已经离开了白岳山体,站在如今一片疮痍的白岳山上,玄袅还是时不时地往回望去。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固然是最安全的。他盗走了三生环,难免被追杀,要是带着她去朝歌,反而更让他担心。
可是……他现在,还是不安心。笙商在自己身边,他不安心;不在自己身边,他更不安心。
罢了。这样对她才是最安全。
强撑了不少时间的伤势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他的倔强,胸口的疼痛再难忍受,痛得麻木。他跌跌撞撞地前了几步,俯身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在她面前,他不敢表现出来,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若不是这伤势太重,他的空间法术可以直接传回增城。增城太远,便只是到了这白岳。
她的伤一定也很重,不能再拖了……朝歌不远,空间法术能够到达,要快,越快越好!
“事情办得怎样?”
他回神,眼前已出现一个金发女子。他连忙半跪下去:“见过主上。”
子湄缓缓走近几步,眼中有几分关切:“三生环拿到了么?”
“拿到了。属下即刻便可前往朝歌,复主上之城郭。”他语气尽力平缓,“主上不可离开光纪寒图,多有不便,最好不要贸然在外现身,以免再次反噬……”
他忽然哽咽了一下,眉头一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子湄亦是有些疑惑,略略走近两步,挑起他的下颚。
“你受伤了?”
“……属下只是轻伤。”
她娥眉稍蹙,似有怒意,将他扶起:“休要欺瞒于我,这伤不轻,你跟我回增城疗伤。”
“不可,我要快点去朝歌,不然商儿她——”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忙住嘴,正视着子湄的眼:“主上,请容属下即刻前往朝歌,复城之后,属下自会回增城疗伤。”
子湄死死盯着他,像是已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是为了笙商么?”
笙商二字,于她亦是一个魔咒。那是父王送给师父的剑,但是就在她眼前,她眼睁睁看着这把剑刺入了父王的胸膛……
怎能不恨?
“主上……属下知错。”
他再一次跪下行礼,这一次,是请罪。
子湄叹了一声:“罢了。本不急于一时……你若执意如此,随你去吧。”
她拂袖回身,刚要幻形离去,却又顿住脚步。
“记住,到时候给我活着回来。”
人影消失。
前方只有疮痍下的焦土枯木,白岳早已不复旧时。
玄袅低下头去,缓缓吐出:“是……主上。”
……
晨曦时分,万里高空的云雾中,一道庞然大影,鳞爪如骨,鬼气腾腾。
鬼龙的形影虽看不清楚,却辨得清它往什么方向而去。其后数里,是另一块巨大却如平台一般的石头紧随着。在这样的高空,数里也不过是咫尺之远。
云来石已施了法术,会自行跟着鬼龙。
流云穿梭,风如呼啸。
云来石的周围,还有半个人高的怪石嶙峋,缝隙里生着仙草奇葩。
溯沚站在边缘,往下看,止不住地心惊胆战。
从神界回来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再也见不到望羲,还没有从这里往下看过;而很久以前有期带她御剑,她一往下看就吓得不轻。没想到现在……一点没变。
背后有人扣住了她的手。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抿唇一笑,下定决心一般往下看:“从这里看人界……很奇妙呢,所有东西都变得好小~”
谁知,有期一语道破:“怕的话,就不要站在这里,仔细别掉下去。”
“谁……谁怕了?”她气咻咻地甩过头。
有期挠了挠头发,打着哈哈道:“对,娘子天不怕地不怕。”
“……哼!”
她佯装微怒的样子,还真是有那么点可爱。
有期走到她身侧,拉着她蹲坐下来。
他指着云来石下:“所谓看遍万里山河,便是这样吧?”
“嗯,挺壮观的。”溯沚肯定地点点头,张开双臂,“你看,这样好像整个天下都是你的,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呢!”
“有了这云来石,我们已经可以去看遍天下了。”
有期还在出神地望着人间景致,溯沚却已经站起来,满是朝气,指着远处泛起的一线晨光:“已经一晚上了……新的一天又要到了。有期,你看那多美,太阳要升起来了!”
有期微笑着随着她看过去。
这一刻,他的目光透过茫远的夜,望见晨曦的来临,仿佛也看到了许久以后的时光。
不,不用许久。就是这一刻,已经看遍了繁花似锦、云卷云舒。
远方的晨光照着溯沚脸侧一道柔软的弧线和一缕细细的鬓发,她笑着,竟是那样开心。
心不由得软了一些。
梦魂丹的事,他早已不在乎。
以后,还会有许多时光,可以像现在一样,看遍山河万里;以后,她会好好活下去,而他……
一件本来快忘却的事,这些天,在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
……
“梁前辈身为神农后人,可知我尚能苟延残喘多久?”
“本是两年,但这寒毒太过厉害,怕是不足一年。早知如此,梁某就不该——”
“梁前辈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自己铸就,这样的结局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安好便是。”
……
一年之期越来越近了。那是比梦魂丹入魔,更让他害怕的事。
他不怕死,他害怕她……
舍不得去告诉她、舍不得去伤害她。易骨的结局本是她去承受,如今成了他的命盘,让她以为,自己还能活好久,就和以前一样……
这样是对的吗?他不知道。
失神片刻,却发现鬼龙的身影开始下沉,云来石也开始降落。
等看清地面是何处,有期不禁一惊:“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