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殿。
最终,有期还是实话讲出。
“事情就是如此了……”
有期讲完,下意识地观察面前谢远之的脸色。奇怪的是,他无悲无喜,平淡至极。
听完此番,谢远之并不再睬他,而是径直转头对身边的弟子道:“承余,传令太华各处外围严加戒备,三生殿就不必管了。”
那位名叫承余的弟子略蹙眉头:“远之长老,因桓檀长老回言说那妖女欲攻太华,现今太华各处戒备已经很严了。”
“那便撤走三生殿所有弟子和法障,加之他处,务必滴水不漏。”
承余怔了怔,作揖:“是,弟子领命。”说罢,他便却步离去了。
溯沚胆战心惊地左右看了看。这太华殿内到处都是太华观的弟子,无一不是盯着他们两人。
居然不管三生殿了……这远之真人莫不是真生气了吧?想到这里,她狠狠吞了口唾沫。
谢远之不欲看他们,背过身道:“两位请先回房休息吧。”
他不追究?
有期略略吃惊,迟疑片刻,还是作揖道:“远之真人,三生环丢失,我们牵涉其中,实在万分愧疚……”
“既然二位说是那妖女的手下玄袅威胁所为,又何来愧疚?若非二位,也会有他人步入此局。”谢远之虽是这样说,却仍旧淡淡的,“二位请回,此事二位不必插手。”
溯沚皱了皱眉:“三生环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失去它,太华观会怎样?”
谢远之略有沉默,双目合上,不知在想什么。
“此物乃我师尊临走前所留,可保太华平安。太华观大部分防御法阵的灵力,由三生环供给。”
“什么?!”溯沚大惊,有些手足无措,“我们……我……”一番慌乱之后,她定下神来,继续道,“既然三生环这么重要……要不是我们,玄袅可能就无法取得三生环,请让我们也出一份力,把三生环找回来。”
谢远之唇角微动,似本想说什么,又顿住,改口道:“……那两位可有头绪?”
“……没有。”溯沚羞愧不已。
她哪知道那玄袅会带着三生环去哪,更何况还有商儿妹妹。
看着这两人一筹莫展的样子,谢远之微微摇头,笑了笑:“并非我心有怨闷,而是的确不用二位劳心。三生环一旦离开太华山超过三个时辰,我师尊藏于三生殿下的魔兽‘鬼龙’便会追击,不论在何处,都可将此人揪出。”
“原来是这样……”有期啧啧称奇,“不过,可否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毕竟此事与我们有关,我们难辞其咎……拜托了。”
“嗯,请真人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溯沚也学着他的样子作揖。
虽然说,有期是这样正直的人,真心想帮忙,可如果他们能借此把三生环找回来,卖太华观一个人情,说不定,有期的梦魂丹……
“你们既是受骗,又何必自责?”
“可事情我们也有责任,拜托真人了!”溯沚坚定道。
“你们……”谢远之愕然,想了想,拂袖道,“也罢,既然你们有心,那便劳烦了。鬼龙会在两个多时辰后出发,介时你们可紧随其后,好带回三生环。”
“谢谢真人!”
……
光束落下的地方,是白岳。却也不是白岳山,而是山体内的洞穴。
流光如萤,冰雪皑皑,阵阵寒气和那些蓝色萤光交织在一起,像是隔着雾的镜花水月。
明知是一个洞穴,却如步入仙境。
分明没有月亮,却好像有雪白的月华,不知从什么地方洒下,和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
玄袅只觉,手中的温暖已然不见,倒是和这里一样寒冷了。他回头,笙商只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雪,捂住自己的胸口。
“玄袅,你走吧……你拿三生环,应该还有想去的地方。”
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沉闷的一句话。
玄袅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看:“这就是你曾说过的白岳上玄境,那个……关了你两千年的地方?”
笙商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用空间法术离开的时候,她想到了这里,也便来到了这里。
“很冷吧?”她勉强笑了笑,“玄袅不喜欢的话,离开就可以了。我知道玄袅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玄袅看向她,眼中尽是心疼。
在盘古之心,与他昼夜相伴的是魔兽和熔岩,恐惧和炽热。而在这里,与她相伴了两千年的,是这些没有生气的流萤和冰雪。
原来,都不好过。
“你伤势不轻……”
笙商摇了摇头:“我没事的,玄袅,你快点走吧。我一个人在这休息就好了……”
这里哪像个能休息的地方?到处都是雪,这样冷,怎么休息?
玄袅上前一步,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乖,要听话,”他柔声道,手指微微一动,地上的雪便被灵力扫开一片,“坐下来,我给你疗伤。”
笙商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眸。那眸中早已没有了寒意,很是温暖。
“你也受伤了的,对不对?”这不像是发问,倒像是肯定。
玄袅一怔,笑着摇头:“我没受伤。坐下来……要听话。”
笙商又多盯了他一会,低头看着被扫开的雪:“玄袅不用觉得歉疚的,我是真的很想帮帮你。如果你空手回去,一定会被子湄给骂死吧~”
“……我不是出于歉疚。”玄袅轻咳一声,“我一心报千年之恨,追随主上,是因为我的主人为天道所毁,主上便是我唯一存在下去的意义。我是甘愿侍奉主上左右,成为她的利剑与护盾。但对你的所作所为,我……”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鬓角的头发:“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她凝睇于他的眼中,从未移开。
“所以,要听话,好么?”
她吟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席地坐下。
没有雪,地却还是冷的。只是温暖的灵力渡入体内,把这寒冷驱除了不少。
渡气疗伤她必须闭上眼,看不到面前玄袅的情形。只是听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是受了伤的。
如果她没有受伤,那他也不会受伤。似乎,是她拖累了他……
她睁开眼,一把挣脱这渡气之术,破开的灵力反噬,反倒把她自己放倒!
来不及感受地上冰雪的凉意,却已经落入一个让她心安的怀抱。她羞怯地垂下头。
“干什么?你不要命了?!”玄袅忍不住责备,可看到气若游丝的她,心也逐渐软了下来,“渡气最忌中断,会遭受反噬。”
她苦笑,伸手抓住他落入颈间的一缕头发:“没事的……你还有事情要做,不能把灵力都给我疗伤啊。”
玄袅愣了愣,一手轻轻扣住她的五指,再不放开:“……傻姑娘。”
好喜欢这样躺着他怀里,喜欢他身上和阿辛一样的幽幽清香。从这里仰看他的脸,心里总是很舒坦。
笙商别过头:“你看,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事,别带我去了吧。”
“那怎么行?我让你跟我走、让你信我,不是第二次抛下你!”
他清清楚楚记得,五年前那一天的情景。
她突然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朝歌、巢湖……他找了很多地方,却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就好像,一下子,她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交心相谈,互为知己。
他怎么可能再抛下他,独自离去?
她微微摇头,望着如月华一般柔美的雾团:“你没有抛下我的,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就好了。反正你有空间法术,就算不能一下子连续用,可也能等一会回来的。”
“要听——”
“我不要听你的话,我不想永远都让别人替我准备好一切。我要去哪就可以去,我要什么就能拿到,我想自己看、自己听、自己走,我想变得和你们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和我们不一样了?”
“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她的眸光略有黯然,“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溯沚姐姐为了主人、有期哥哥又为了溯沚姐姐,还有你也是为了你的主上……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地努力着。只有我,到哪就是哪,碰到谁就陪着谁,什么目的都没有……”
她有些不忿地揪住他的那缕头发:“就算我没你厉害,可我也不比别人弱。为什么我却不能和你们一样,每一天都不是白活、每一天都能够闪闪发光呢?”
似乎还不够解气,她又扯了扯,弄得玄袅的头皮有些发痛。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懂事长大了。”
笙商终于肯松下手,纵使身体尚虚,她依旧勉强笑了起来:“我才没有长大长老,我就没有变过。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她看向别处:“有期哥哥梦魂丹出事的时候,我帮不了;夏侯姐姐救治病人,我也没能帮上忙;溯沚姐姐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没法帮她……还有你,你们对我好,我总是回报不了,我怎么能甘心呢?”
“商儿……”
心疼她,保护她,不要她自责。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再也不愿分开。让那些纷繁的立场远去,至少此时此刻,他只要一个她。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别怪自己,不管别人怎样。我都在这里、在你身边。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