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中继续前行,周围却开始生出变化。
本是金色的法阵逐渐开始趋于暗红,黑中带魔煞之气,时而抚过几人面颊,都听得见隐隐哭号之声,令人心悸。
观脚下,金黄神圣的气流凝路已成了沉沉墨色,倒像是魔气。一路上先开始还有符灵挡路,到了这个地段,反而不见了。
阵阵寒意透过魔气进入心底,脚步越来越缓慢。
望着不知何往的远方,玄袅勾唇微笑:“想不到这太华观掌门,还和魔界有莫大的关联。难怪传言五百年前为修仙门派所追杀。”
没有人想理会他。一路上,几人都没有和他多说半句闲话。
连笙商也无言相对,只是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远远跟着。
玄袅却从未看她一眼,如同陌路,摇了摇头,继续前进。
越往深处,周围越来越趋于黑暗,逐渐开始辨不清周围的东西。但也正是如此,远处的那一星光亮才异常明显,纵使那还是带着淡淡的墨色。
向着那微光前行,周遭却愈发变得黑暗。
最终,那一抹光明已近了。
脚下流动的气息不知何时变成了真正的坚实地面,前方是一级级白玉般的阶,方踏上一步,台阶两边忽然凭空点起灯火,迅速延续到尽头。一时间,整片黑暗变得明朗。
溯沚向那头望了望:“这里就应该是尽头了吧?我们怎么出去啊?”
“或许在上面……”有期不太敢确定地说道。
身侧忽然掠过一个黑影,他侧头一看,果然是玄袅,竟然毫不犹豫地孤身一人走上台阶,半点都不拖沓。台阶两侧的灯火,为他拉出长长的影。
而笙商也没有多说,几步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他们……?”
有期微微蹙眉,道:“我们也跟上。”
最终走上所有台阶,也没有了灯火,但所见之物的莹莹光华,已让台阶下所有灯火黯然失色。
这便是之前远远就看见的那发出微光的东西。
晶莹剔透的玉环凌空而悬,看似凡物,却有逼退一切的光芒气势,几缕魔气回环相绕,为这太华圣物加了一丝诡异。
玄袅轻笑一声:“藏宝之地防卫竟如此薄弱,看来太华观琢玉术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藏宝之地……”有期吟思片刻,不由浑身一震,盯着那玉环,“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环?”
玄袅未作理睬,居然径直往前走去。
未出几步,横空而来的墨灵四散开来,即便不强,却也令他不得不住了脚步聚灵抵挡。
破开墨灵,他回头,果然见有期正并指御使不律。
有期厉声问道:“难道你就是来这盗宝的?!”
“盗宝?”玄袅冷笑一声,道,“太华积弱,即便不用此法,主上也可将这里轻易夷为平地。若不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此地早已不复存在。”
“是轩明兄?”有期眸光凌锐,“让你们失望了,轩明兄已记起一切,他不会再和你们同流合污!”
“他如何与我无关,既然主上想留他性命,我便没有异议。我只听从主上的命令。”
玄袅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连笙商身上都没有半点流连,都是一样的冰冷。
他沉声道:“诸位,得罪了!”
只是片刻,他竟然已完成了念咒施法的动作,一圈光芒分别将三人束缚,根本就动弹不得!
溯沚挣扎得最为厉害,却根本无法撼动这个束缚术;而笙商却如木然,只是一直将他望着,眼中不起半分波澜。
“不能动了……该死,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么!?”她恶狠狠地骂道。
“放心,没有主上的命令,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只是你们要是有所动作,我会很麻烦。”玄袅淡淡言道。
“你要盗走三生环!?”
“……是。”玄袅瞥了一眼笙商,“是她唤出我的灵力,又待在三生殿边,能寻到此处,我还得好好感谢一下你们。不过被利用得彻彻底底尚不知,你们也实在可怜。”
溯沚更是羞怒:“枉笙商妹妹还那么相信你,你竟然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何谓天理?师徒反目即为天理?六亲不认即为天理?千年煎熬即为天理?相信意味着未来的背叛,有什么值得珍惜?!”
“……”
笙商震惊,眼睛睁得极大。
相信意味着背叛,谁又会去珍惜……
“你……”溯沚更加怒不可遏,只苦于被缚无法动弹,“你太过分了!”
她极是想挣脱,可这束缚术太过强横,反而更紧。
玄袅摇了摇头,道:“我所作所为,诸位如何作想,悉听尊便。不过今日,还是莫要妨碍我为好啊。”
他虽貌似礼数周全,始终含笑,气势却让人无比胆战心惊,不扎束的发丝无风而动,更不知隐藏有多少实力。
他再不理会身后的几人,转过身去。
三生环安静地悬于不足三丈的前方,时而流淌出的魔气掠过衣衫,微微抚动。魔气抚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冰冷得不似活物。
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未出三步,以三生环为中心,兀地突然间张开一张强大的魔障,更加强大的魔气随之汹涌而出,竟直直向他冲来!
玄袅眉峰微皱,只手聚灵想要挡下,那魔气却在他的灵力下毫不退缩,如冲入无物;他这时才觉不对,赶紧回身避开,只见那股魔气直刺入地面,竟击出不小的裂痕!
“呵,看来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他瞟了那裂痕一眼,并无半分懈怠,再次御使灵气,化作一道束缚法阵环住三生环。
这一次,那些被抑制的魔气似是恼羞成怒,鼓动几下就已冲破法阵,慑人魔气铺展开来,化作千千万万驭力万钧的魔灵。霎时间,台阶上的灯火黯淡不少,连这里的气息也变得无际冰寒!
溯沚愣了愣,松了口气:“我就说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嘛,原来三生环本身就很厉害了……”
玄袅盯住那些魔灵,面色严肃。
有期劝道:“三生环灵力不凡,你既然无法夺取,倒不如就此罢手,以免再生事端,好求得太华观的宽恕。”
玄袅嘴角微有上翘:“这就不劳祝公子为我费心了,你不如先顾好自己。”
“你这番做法本就铸成大错!”
“既然已错得太多,那多错一个也无妨。”
玄袅双手伸出,掌心向上,一缕光华不知从何处而来,落入手心,瞬间绽放,一阵刺眼的光芒之后,一把红木古琴已然现于手中!
琴上雕纹是腾飞之灵凤,仿佛要展翅而出。
玄袅琴。
不知何种力量将琴托身虚空,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迅速弄移,急骤如雨的曲变作无数朱色玄鸟,冲破琴弦,从琴声上的雕纹中腾飞而出,引入苍穹!
一道道玄鸟的灵影撞入一个个猖獗的魔灵,双双消散。
可那魔灵残余的魔气反而又聚集起来,又成魔灵,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将他御使的玄鸟逐个击破!
如同轮回,无穷无尽。
玄袅已汗透浃背,只觉天旋地转,气息淤塞空乏,可这魔气似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他再度试图聚灵敛气,纵使琴声更为骤急,在这三生环面前竟毫无破解之法!
“不用白费力气了……三生环可以吸纳一切法力的……”
一个柔弱的声音,在缄默了许久以后,终于响起。
玄袅暗自吃惊,回头一看,果真是笙商。
“商儿妹妹……”
笙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十分平静:“三生环也是古玉,商儿的主人就是长聚玉灵,就算商儿其它的什么都不懂,可这些商儿很清楚的……”
她诚恳地望着他,似是含着某种希望。
所以,不要做坏事了。这会不会是一厢情愿……
玄袅抿唇,琴声停下,收回玄袅琴。
三生环的魔气也随之收拢,恢复如初。
他朝着她缓缓走近。
玄黑色的夜行服正贴于身,暗波涌动。他的眸深如潭,隐藏着一分可怖之意。
她却并不畏惧,好像只是寻常相见,站在月下的草地里,等着他,一直走,直到她的心里。
站在她面前,他顿了顿,冷冷开口:“还请指点迷津。”
笙商怔住了。
“你什么意思?”溯沚气得恨不得跳出来,“偷太华观的东西,你还要商儿妹妹帮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期喝道:“玄袅,你莫要欺人太甚!”
玄袅却依旧没有理睬他们,只是凝望着笙商,没有任何动作。
见她看了他们一眼,他方才随着她回眸,所言依旧令她心寒:“他们两人的性命如今在我手上,生杀却在你。”
一向温和的有期亦是愤怒不已:“想不到你竟是这等 —— ”
一言未毕,一道白光已从玄袅手中闪出,瞬间便击在了有期的下怀!
他的话顿时咽住,脸色变得苍白,因痛苦而扭曲,手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再去察看时,手中已满是鲜血。染了血的红衣,比之前颜色更深了一些。
“有期!”溯沚吓得不轻,奋力挣扎,却无力打破这的束缚术,挪不得半步。
“放心,不在要害,轻伤而已。”
玄袅再次看向笙商的眼。那双本天真澄澈的眼,这时却充满了愤怒与恐惧,也是这样把他望着。
他的心里,猛然觉到一瞬的纠痛。
他喜欢的,就是她的纯粹善良,毫无杂质。
过去的这双眼睛,让他魂牵梦萦,过去那个笑脸,时隔五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州城外,巢湖境中,朝歌城边,甚至在……流月之下。
她喜欢吃,他就给她送来她最喜欢的月饼。
那天说好了,等明年中秋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世上最圆最美的月亮。那天,她笑得很美,像含苞欲露的荷花,出於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个个中秋过去,五个孤独的中秋,他过了五年。找到了最圆的月亮,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望月无言,泪流千行。
可如今,终于得见了。
她也终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曾暗暗发誓,要倾尽全力去保护她的纯真本性……
可现在,再也见不到他想见的她。
没想到,如今竟是他,亲自毁了她!
“若你当真不愿告知,我也不惧令双手再添一笔污秽。”他依然冷淡。
见笙商还是无动于衷,有期强忍剧痛,咬了咬牙,道:“你若盗走三生环,必然免不了遭人追杀,如今太华集众力不可小觑,增城与太华若有一战,太华未必会输!”
“人质就该有人质的自觉,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玄袅冷冷瞥了他一眼,含着慑人笑意,“你当真不愿说破解之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