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恨你,但……”
子湄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他总是口是心非,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饰心底真正的想法。
倘若不是单独相见,而是在太华观上下所有人面前,他怕是会说,将她这个妖女恨得咬牙切齿吧!?
“不恨我,就跟我回去。”她冷冷言道,光纪寒图藏于袖中,“你是我的一条走狗,莫说在此,你就是死了也必须给我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轩明手御念剑,戒备:“……恕难从命。”
“师父……”
流玉欲言又止,只是一双灵动的眼还在往外探着。她想告诉师父,不能用念剑,伤还没好。
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怎么,是舍不得你高高在上的位置,还是你最虚假的苍生大义?”子湄走近一步,虽气势慑人,却并无杀意,“跟我回去,你照样可以守护这一切。既然你有所顾虑,我可以考虑放过太华山。”
“阁下所图太深,所害太甚,我不敢苟同。”他将念剑御于胸前,一道薄弱的法障止住她的脚步,“为何一定要如此?如果你肯放下,我……”
“不敢苟同?你以为你一条走狗、一个替身的性命,当真胜过我殷商复国?!”
念剑没有碰到灵力,却无端从他的控制下崩离,落到一旁。
冰凉的手扼住他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肉。
再一次离她这么近,看到她因日渐被凤灵心魔侵蚀而变得妖冶可怕的脸,纤长的睫毛下隐着润意,无数过往蜂拥而至。
即便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在她一步步算计之内,被践踏、被污蔑、被指证、被利用……
可那些在一起奔波的日子,他听她柔美的笛声,受她一次次站起来的鼓励;一起守在增城的日子,她失落了便伏在他怀中寻求温暖,她难过了,他就去安慰她,一起相互扶持……
他曾说,即便与天下为敌,他也要站在她身边。
他曾说,他只注视她一人,只听命她一人。她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她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说便说了,梦影雾花,虚空一场。
她的手渐渐使力掐紧,令他根本无法呼吸,眼花缭乱的东西地在眼前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
“坏妖女,你滚开!不许杀我师父,你滚!滚开啊!”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觉脖颈受到的力量稍微松了些。
低头看,那个本来乖乖躲在他身后的小徒弟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自己面前,双手握着一把短剑,分明眼中尽是惊恐,却寸步不让,将那短剑举起,颤抖着对着子湄的胸口:“给我放开,你个坏妖女!”
子湄不言,鄙夷地低眸看着她,连一个改变的动作都没有。
几缕发丝遮掩了她的眸色。
轩明恍然:“不要——!”
光纪寒图的冰刃在流玉面前与念剑相接,激起的灵力将双方都逼开数步。
轩明觉喉间一甜,却顾不得自己,左右查看。
本以为这样已护住了小徒弟,却没想到,她这时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侧。
抬眼一看,流玉在子湄身后,被一道束缚术结结实实地缚住双手,动弹不得,只是双眼惊恐万分地睁着,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湄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那把虚弱的念剑:“放心,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要挟你的筹码而已。”
她自己都没想到,对这条不听话的“走狗”,她也会做到要挟的地步!
轩明闷声不言,只是捻诀聚灵,念剑变得明亮:“你我的事情不要伤及她,你就是杀了我都可以,但……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之前我杀了那么多人,你都能坐视不见,在这太华观享清福。现在为了一个人就与我反目,看来她的价值不小啊。”
子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走到流玉身边,冰凉的手抚摸着流玉的脸:“这么精致的人儿,就是脾气火了些。要是能给她喂下一粒梦魂丹,将来梦魂入体,变得温婉可人,于你不是更好……”
流玉浑身发抖,早已呜咽着哭花了脸。嘴唇却还在动,辨得出那是两个字。
师父……
听不到却看得到的话,几乎将他心中一弦狠狠扯断。
他曾经负了这孩子一世,这一次,他断然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放了她,你要什么条件?”他目眦尽裂。
“不要管这些虚伪的东西,不要仙身,跟我回去,像以前一样,你只属于我一人,也只听命于我一人。”
她只要如此,仅此而已。
她再也输不起了。孤身一人,她太害怕,只有他还能提醒她,还能在意她,不是为了什么卧底的目的,而是真正地在意她这个人,哪怕是……
“你若能放下执念,收回梦魂丹,我就陪你。”
“我说过,你只不过是个替身,没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
半幅光纪寒图展开,映着她的脸阴寒可怕。光纪寒图中,数百弱小的魂灵在哀嚎、无力挣扎,好好的一件神物,已渐渐地也染上了魔气。
这是她之前动用了一部分梦魂丹法诀,那些人的魂魄被吸入光纪寒图,只剩一个空壳肉体,听她差遣。
“你看,人的力量就是这么渺小,只要这么轻轻一捏——”
光纪寒图合上的刹那,那些魂灵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嘶叫,如同哀鸿遍野之景。可只是瞬间,声音随风而逝,再展开光纪寒图,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就像过去那从未沾染过鲜血和性命的神物。
轩明心下大骇:“你——!”
她在威胁他!用流玉和那些被梦魂丹感染的百姓的性命威胁他!
子湄依旧带着笑意,将光纪寒图收回:“你现在可还愿跟我回去?那样,至少现在,一个人都不会死。”
“我陪……”
流玉呜咽可怜的闷音忽然大了些,扯着喉咙,不住地摇头。
——师父不要跟妖女走,她会害人!
又听见宫殿外吵闹的声音,是有人来了。
子湄回身皱眉,护身魔气大甚。
“妖女,别想逃!”
数十名太华观的精英弟子闯入偏殿,将子湄团团围住。为首的是谢远之,还有溯沚和有期。
“我不过是带走一个人,似乎和太华观没有关系吧?”子湄懒懒地将一缕飘在唇间的发丝勾至耳后,“或者说……你们觉得有这个能力阻我?”
“姑娘要动我太华观看重的人,擅自闯入,在下不得不阻。”谢远之厉声道,抬手示意。
那数十名弟子领命,纷纷捻指作诀,聚灵剑上,灵力相连,形成一道坚硬无比的封印剑阵。因有太华观特有的琢玉术,剑阵更强盛了几分。
子湄轻蔑一笑,挥袖间,还不见灵力波动,剑阵中心猛然崩裂,整个剑阵霎时尽毁,所有施法弟子都被震倒在地!
有期拉着溯沚退却几步,躲过余波。
没有人再敢上前,所有人都屏息敛气,只是僵持。
子湄满意地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还是定在缄默的轩明身上。
她端详了他许久,希望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过去在增城时一样,对她的哪怕一点点的温情。
可他只是御使念剑,恨意蒙蔽了情意,连手都病态得泛起青筋。
他果然恨她。
增城三年相守,不过是在空白记忆下的一场幻梦,等梦醒,就是这样——他还是过去的剑仙,她却成了为祸天下的妖女。
天道对她的惩罚,原来两千年前,还没有到达真正的残忍。
果真是……获罪于天,梦破难承。
“我来这,只想问你最后一次,”她顿顿地前了两步,笑容正如最初,她向他彬彬有礼地敛裙时那样令他心暖,“——背叛我,你可曾后悔?”
念剑指在她的颈间。
“我只后悔那三年没有杀了你,才让你如今这般害人。”
他的回答,果真不存丝毫情意。
无念、无念,当得起这个好名字!
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狠辣决绝的伪装,凄惨地笑起来,泪水随之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