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观大殿。
“你要用泣心剑?!”
面前的轩明面如死灰,他的身躯明显看上去孱弱了许多,仙力不存,只是那不甘心的气势还衬出他的几分坚韧。殿外袭来的风掀起他的衣袂,飞舞如蝶。
他的回答很是坚定:”是。“
谢远之皱眉,劝道:“原本等剑铸成了是可以,但……你现在仙力薄弱,如果你来用泣心剑,没有仙力为抗,恐怕会被魔气侵蚀。”
轩明抬手作揖:“那,长老可有合适的剑主人选?”
谢远之一怔,面露为难之色。
现在泣心剑还未铸成,甚至殉剑女子都没有着落,更不可能去选什么剑主。
“无念,你若使用泣心剑,当真可能控制住它的魔气?”谢远之缓步走近,有些担心地握住他的手,“当年我师尊本身就是魔,使用此剑,险些丧魂失志;我儿时也曾触碰此剑,还直接被反噬卧病七日。这把剑即便铸成也凶恶非常,你现在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再掺和那妖女的事了。”
轩明苦笑:“你若是担心我会手下留情,那我不用便是。”
在增城的三个月里,他和子湄能相安无事,在他人看来无非是生了情愫。
他用泣心剑,也是想去掌握一个两全之策。纵然如此想法,在仙门弟子看来就是助纣为虐。
“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自愿殉泣心剑的女子依旧没有着落,”谢远之惆怅地踱来踱去,“各个门派各自积怨太多,有心自愿殉剑的往往是门派支柱,而这些人又受制于各自的门派。要寻找一位真正真心为苍生而自愿殉剑的女子……太难。”
“我知道。三个月了,终无着落。”轩明垂目。
如果不是情势所逼,绝不能让身为女娲后人的夏侯惠兰去殉剑。
两人的交谈趋于沉寂,各自陷入沉思。
“师父,我可以……”
软软的小小的声音在身畔响起,轩明一怔,转身瞪着身后本来一直缄默的流玉:“你说什么?”
流玉挺直了腰,毅然道:“我说我可以殉剑。”
分明是个很瘦小的孩子,仿佛一阵风就可吹走,可她坚定不移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说出此话,甚至一点害怕都没有流露出来。
“休要胡闹。”他警告。
“我没有胡闹!”流玉双手攥拳,“师父,你让我去吧,我真的可以!”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哀求着。
轩明的眼神似是冷到了极点,深邃都目光中掩饰着眼底的微怒和心疼。
谢远之轻声劝道:“流玉,你还小,尚不知自己是否是真心为了苍生。”
流玉甩甩头,娇小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从容镇定:“我不管苍生。苍生有长老和师父,我只要为师父做一点事就够了。我只是为了师父,这样也是真心啊。”
谢远之更是无奈:“但此事绝不是儿戏,你不怕么?”
“我不怕。长老,就用我去殉剑——”
她一言未尽,身下一空,身体已经被一抹白影直接抄起,抱到一边才放下来。
这阵头晕目眩之后,她仰起头,看到是轩明几乎怒不可遏的表情。
从未见过师父这么生气,目光灼灼,好似要将她碾碎。
轩明望向西面敞开的窗棂,透过水雾,那方向再前面一点就是四海归一殿,熔铸泣心剑的地方。
他冷冷问:“你知道什么是殉剑么?”
流玉怯怯地低下头,犹豫了一会,还是抬头道:“我知道,就是跳进铸剑炉里。”
“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言语强势不容反驳。
流玉摇了摇头:“师父,什么我都不怕的。”
“你知不知道,跳进铸剑炉里直接就烧成了灰,什么都不会剩下?!”他嘶吼了出来,喉中几分喑哑。
“我知道!”她坚定地扬起头,正视他的目光,抓住他衣袖的手仍旧不放,“师父,我是真心的,而且我一点都不怕,你就让我去吧。我殉剑,那样就可以救更多人。”
轩明气愤不已,一把甩开自己的袖:“你是我徒弟,我不许你去,你就绝对不许去。”
前世,她为他而死,这一世,他定要护她一世周全。殉剑,他绝对不允许。
“师父……”
流玉端详着他既怒又怜的神色,咬了咬牙,屈腿对着他便直接跪了下去!
轩明惊得退却一步,眉峰紧蹙:“你干什么?”
流玉俯下身去,深深地叩了一首:“师父要是不允许流玉殉剑,流玉自此在上清宫外长跪不起!”
他顿时大怒,指着她的脸喊道:“你给我起来!”
指着她的那只手在袖袍中颤抖不已,她却恍若没有看见,低垂着眸,直直地跪着。
“你听见没有,给为师起来!你以为你跪,我就会答应吗?!”
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她甚至没有抬目正眼看他一眼。
轩明的眼空洞而骇人,血丝浸满了眼白,仿佛下一刻血就会迸裂而出。
他要护的人,不是对立就是求死。他还这么护下去,能得到什么结果?
“好,很好,”他踉跄着连退数步,趁势拔出谢远之的佩剑,雪亮的剑光一闪,这把剑已递至流玉上空,“你要是再敢跪下去,我即刻便杀了你!你就是死在这,也绝不许去跳铸剑炉!”
“无念!”
“师父!”她终于肯抬头望他。
本来已经悬至头顶的那么锋利的一把剑,就这么放了下来。
所有的愤怒和恨意,都抵不过这样一声呼唤,如清水洗濯了内心的污浊,也洗清了他的理智。
她还是三个月前那个小小的孩子,才八岁而已,眉目完全没有舒展开来,像是一块玉,让他捧在手心、护在身后。
可是不知不觉中,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哭不闹,会自己照顾自己,还学着去照顾别人。
只是三个月而已,在他眼里,她依旧是个孩子;可在她自己眼里,她已俨然成了个大人。
她为什么要长大?
流玉爬到他面前,哀求:“师父,你让我去试试。我什么法术都不会,本来就没用,要是能帮师父这个忙,用我的命都可以!”
那把剑从他手中松下,咣当落地。
轩明退步将自己的下裳拉至一边,什么也不让她抓住。他的眼依然带着血丝,瞪着她。
“既然你想跪,那你便回上清宫外面去跪!”
……
屋外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带来了太华山上少有的一丝春意。
夜阑人静时分,有一间厢房还亮着,却不像是灯火,而像是灵力的光芒。
溯沚铺开记载有逆天阵的竹简,按着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双手交叉抚动灵力,身边萦绕起从未有过的黑色气息。那气息忽而又变为白色,骤暗骤明。
散去这样的灵力,她叹了口气,将竹简迅速卷好。
她伸手,指尖抚摸着竹简上的“逆天阵”三个小篆文字。微弱的烛光下,那几个字也随着烛火跳动一般。
这些天,她都在尽力学习逆天阵的用法,等到要用的那一天好一击而成。
“溯沚,还没睡么?”
听到有期的声音,她赶紧将这竹简藏到枕下,应道:“快了,我只不过在看书而已。”说着,迅速把一本放在床头的书抓过来,摊开摆好。
伴着轻轻的脚步声,门扉被小心推开,只着中衣的有期也进了来。
现在,有期真的是天天陪她,连晚上都要来关注她几时睡,还向夏侯惠兰求来了安胎药,也要看着她喝下去。
“这么晚,为何还不睡?”他责怪道,“看书伤眼。不要像上次那样不爱惜自己身体了,那么陡的路,你到底是动了胎气,还不好好休息?”
她撅起嘴:“祝大书呆子,从那以后你连门都不让我出,鲛绡也不让我织,我都快闷死了,难得看几天书,你都不支持支持?”
有期怔了怔,看了一眼她身上的那本书,嘴皮不由一抽。
见他始终盯着那,溯沚疑虑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把书放反了!
她赶紧把书转过来,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
有期长舒出一口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轩明兄已经醒了。”
“啊?真的?”本有些萎靡不振的溯沚一下子有了精神,“冰块脸他有没有不对的地方?师姐到底有没有对他怎么样?”
“没有,他只是情绪不太好,仙力尽失,恢复需要好一段时日。你啊,就安心休息。”
冰块脸醒了,而且没事的话……
溯沚一脸兴奋地坐起来:“有期,我们现在去夜访冰块脸怎样?”
有期脸色骤黑,瞥了一眼紧闭的窗:“外面在下雨,况且今日有些冷,不如等明日天暖再去。”
“有期你听我的嘛,”她眨了眨眼,拽住他的衣角,“反正你会御剑,实在不行用云来石。我可以用灵力来防雨,我们就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有期仍旧只是摇头。
“有——期——”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故作气呼呼地叉起腰,“好歹冰块脸是我们的朋友,万一他暗地里说你重色轻友怎么办?”
他还是摇头,凝望着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床上,再把被子掖好:“为夫人背负如此罪名,实乃我三生有幸。”
果然是雷都打不动他的态度……
“好吧好吧,明天去就是了……明天早上!一定要在他起床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