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带被抽去,本就薄薄的衣散开来。子湄却自始至终阖着眼,面带微笑,由着轩明褪去自己的上衣下裳,动作越来越放肆。
“堂堂无念真人,想不到也有难过美人关的时候,”她戏谑一般,似乎与他赤身相对本就是理所当然,“要是让他人知道,你竟然和妖女关系不堪,怕是你也会落得和那些半魔一样的下场吧?”
轩明俯下身来,捧着她的脸:“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家么?我能做到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求你不要再用梦魂丹害人了行不行!”
他连最起码的名誉和尊严都不要了,他甚至可以放弃他已拥有的一切。
若泣心剑成,死的是她;若不成,死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哪个都不可以,他不允许她害人,也绝对不允许她死!
“你为了劝我,可真是无所不用极,连这种龌龊的法子都想得到。”子湄语气轻蔑,“不过你觉得,我还会第三次信任同一个叛徒么?”
他仿佛没有听见,嘴唇亲在她的脸颊上,温柔地沿着脖颈一路滑下,四处游移,低喃道:“湄儿,你醒醒好吗?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能回来,你那个永乐之土只是自欺欺人……信我,我真的会待你好,只有我会待你好……”
她有些急促地吸着鼻子,有些许挣扎,望着帐顶,那是皎洁如雪的冰纨,致密光滑。
再如何好的冰纨,若没有人来裁剪,也不过是一张无用的布罢了。再多的绣饰,都不过是幻影,都是自欺欺人。
泪水染上睫毛,瞳孔变得空洞。
她却并不真正想推开他,由他深埋在自己颈间:“我知道,你会待我好。我知道,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手指抚在他的后颈,一股灵力从这里注入,消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轩明空瞪着的眼缓缓闭合,软倒在她的身上。
子湄依旧搂着他,不愿放开,泪水潸潸长滑而下,模糊了视线,落在他散开的长发上。
两千年来,当她以为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这天命又给了她一丝希望,让他来到自己身边,甚至还成为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人。
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融洽而亲密,让她无比安心。
她的手覆上他的面庞,一阵微光闪灭。
“忘记吧。等梦醒来……”她哽咽,“你还是无念真人。”
他恨她灭了增城、杀他师尊;他恨她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九攸;他恨她散布梦魂丹,祸害天下……
他却总是说,她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其实是他错了。
她不希望他因她为难,不希望他为她痛苦,从而活得像她一样累。
他是她唯一可以相依取暖的人,她不想再失去他的心。
轩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
轩明身在破碎的梦中,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一片苍茫,却只听得到一个女子轻声的呼唤,隔了渺远的雾,再扑在他脸庞。
是湄儿,还是流玉?
似乎总觉得不对。
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声音,自然而然抓住的只是虚空一片。
一道明亮刺入眼中,令他睁不开眼来。
“师父、师父!醒了,你终于醒了!”
小女孩喜不自胜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心中先是一喜,继而陡然一凉。
睁开眼来,昏昏沉沉中果然只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为了他忙碌不已,一盏散着清香的茶递到嘴边。
他仰望床帐,那并不是价值连城的冰纨,只是普通的锦帛,绣着两只仙鹤腾翔云间。周围的事物还是和上清殿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透过窗棂看到的,是瀑布飞流直下荡起的层层水雾,以及远山冰雪在日光下闪耀的金光。
这不是上清殿,是上清宫。
怎么会到这来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瞥了一眼身边几乎喜极而泣的流玉,不禁心疼,伸手拭去她的泪珠:“怎么了,见到师父不高兴么?”
“高兴,我太高兴了!”流玉赶紧自己揩去泪花,“师父你终于回来了,他们说你被妖女杀害,我不信。我就说师父这么厉害的神仙,怎么可能死!”
轩明颤抖着接过清茶,抿了几口,放在一旁。
周围只有一个流玉,没有他人。怕是因为自己这个无念长老仙力尽失,尽管有助于泣心剑,在这紧要关头也不再受重视了,只是这上清宫还给自己留着而已。
“我……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师父昨晚就倒在太华观山门。那个祝有期来看过,见你没醒,后来又走了。”
他看到桌上摆放的一堆鲛绡,微微蹙眉。
“哦,那个是溯沚姐姐的,来不及拿走。你不在的时候她在这里养胎,你现在回来了,祝有期也让她搬回了下面的太华观。说什么虽然太华观有点喧哗,但是也不好再打扰主人家……”
轩明眸色趋于柔和:“看来祝兄待她很好。”
“那师父,你刚刚醒,要不要吃什么?”流玉眨了眨眼。以前师父是仙,现在仙力大减,和普通人并无多少不同,总该吃点东西。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师父不是仙,他还是她师父。
轩明垂目,思绪万千。
沉默良久,他才淡淡道:“带我去四海归一殿。”
他披上如雪白衫,身后依旧跟着这个小徒弟,离开上清宫,沿着陡峭的山路慢慢走下。
已到了三月,路上却尽是白雪,只是比起增城,这雪反而温暖人心了许多。一路走过,只留下浅浅的印。同样是终年不化的雪,为何却是不同?
银装素裹的大地上,雪峰冷峻而挺拔,玉树琼花怒放,而空气却显得特别的温柔。
为什么要送他回来?
他想不通。她不就是想要自己屈服、想要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又何必考虑着他的感受和立场、送他回来?
增城寒月下的朔雪,那么冷;一丛丛毫无意义的墓碑,那么冰;一盏盏醉人的辣酒,那么痛。
“师父,前些日子泣心剑的魂魄收集齐了,远之长老说是师父帮的忙?”
“……嗯。”
“那这么说,师父是在那个妖女那里?”
“……是。”
“师父的仙力少了好多,是那个妖女干的吗?”
“……你知道不少。”轩明不禁头疼。
身后的流玉忽然停了脚步,满脸诧异,甚至还有些气鼓鼓的:“是不是因为那个妖女也喜欢师父,所以师父才能活着回来?”
这孩子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也似乎……懂事了不少。
轩明回身,道:“莫要多言。眼下铸成泣心剑才是最要紧的事。”
流玉一脸不依,直接抓住他的袖:“是师父不敢说!我都闻到了,师父身上有一股奇奇怪怪的香味!”
脑海中猛然闪过子湄的身影。
记忆中有关她的最后一刻,是在高空的万里冰原上,倒在他怀中的刹那。
不对!他分明记得自己取走了光纪寒图一万魂魄,他记得自己在模糊中被她抓到了增城,他记得增城如今的模样,记得那些墓碑、那弯孤月,他什么都记得,却——却唯独记不起和她一起的时光!
忘记太过可怕,他趔趄着倒退了一步,努力尝试着寻找能填上那片记忆空白的东西,可什么都回想不起。
他记得她在月下独酌,却记不得她失落的模样;
他记得那枚凤神玉佩,却记不得她微怒的眼神;
他记得他将她按在床上,却记不起任何后来的事情和她的话语……
他如受重击,一直退着,退到树下,仰起脸来。
春日里明媚的阳光在这太华山,也不过是给冰雪徒增无谓的一丝暖意。
他笑了起来。本来是微笑,却越来越痴狂放诞,如同疯了一般!
原来这就是她!她不要他这样一个背叛了三次的玩物,就吸取了他的仙力,羞辱了他三个月,再抹去他这三个月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将不再是威胁的他扔了回来!
她这是要他生不如死。
原来这就是他一心深深爱着的人,利用他的爱来玩弄他!
这也是他咎由自取!时至今日,他在她眼里都只是个玩物,连陪伴她的资格都没有!
“师父……”
看着他这样发狂的笑,笑里带着泪,流玉将手紧紧握拳靠在自己胸口,低声呼唤。
师父是喜欢那个妖女吧……
是了。她没有那个妖女好看、没有长大、也没有那妖女厉害。如果那不是“妖女”,她若是师父,她也喜欢。
他笑意渐渐收敛,空空地望着她。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仿佛被挖去了。
“不去四海归一殿,我们……去见谢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