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卫国朝歌郊外。
一夜的雨，淅淅沥沥未曾停过，雨点落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风将芭蕉叶吹得沙沙作响。
简单却不简陋的小院内，有着几椽小屋，安静地守在雨中，一切祥和得仿佛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四角草亭中，东源坐在石桌前，早已冻得冰凉的手握着冷茶，没有喝。
他时不时要回头朝天边一望，朝着西北方向，那是增城的方向。但这里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昆仑山的。
“师父，怎么了？”子湄与他相对而坐，疑惑道。
“我……没事，”东源收回远眺的目光，将手中杯盏的冷茶一饮而尽，“快两个月了，也不知凤灵大人如今怎样，有点担心。”
子湄缓缓垂目，斟了一杯冷茶，嘴角却始终含着笑意：“有什么可担心的，父王有玄溟神上闲谈陪伴，又不会出事……”她憧憬地扬起头来，盯着草檐落下的一滴滴雨水，“父王多久才来人界看我们呢？母后的墓还在，我已经替他拜过了；朝歌虽然易主，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只是……”
“什么？”东源忽然有些好奇。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惆怅道：“毕竟是卫国国都，表面上是很繁华，可比起殷商时候，百姓似乎生活得更加麻木和困窘。他们拜了那么多神灵，日夜祷告祭祀，可为何……神灵却从来没有恩泽他们？”
“四季轮换，岁月流转，都是神在控制。多多少少……会有点效果吧。实在不行，改日我回去与天帝说说就好。”东源漫不经心地说着，“小曦睡了？”
子湄朝不远的小屋望了一眼，颔首道：“嗯。她今日又学了不少剑术，悟性极高，我都快教不了了。不如……明天师父你亲自教她？”
东源微微点头：“也好，女孩子不能太弱，我的妹妹，可不能只会些女红针线。”
“当男孩子养？”子湄哑然失笑，“之前几日确实有个男孩子来找她玩，是卫国祝大夫的幼子。祝大夫占卜说此地有仙神降临，来这找过又寻不到，就回去了，可他的幼子倒是和小曦投缘，整天一起跑出去玩耍，野着呢。”
东源抿唇想了想，不禁展露笑颜，指尖点在桌上：“嗯，那孩子我见过，叫……祝有涯是吧？”
“嗯。他倒是教了小曦一些别的东西，”子湄细细想着，“大夫幼子，倒也不错。以后不用涉入政事太多，落个轻松自在……你觉得怎么样？”
东源微微一怔，笑道：“不谋而合。人界能这么安宁，而神界……实在太苦了，小曦也说更喜欢人界一些。”
“那就是说，要把小曦留在人界么？有点舍不得……”
子湄正叹息着，无意中仰头一看，雨幕中忽然远远出现一道又一道黑影，从横空展开的一道乌色天痕中鱼贯而出；那些黑影毫无章法规律，在空中停顿片刻，却忽然四散开去，冲下地面！
同样，也有无数仙光落下，与那黑影周旋拦截，进退不得。
东源豁然而起，一把捏碎了手中杯盏：“那个是……神魔之井的缝隙！”
“神魔之井？”子湄想了一想，转而惊讶，“封印被打破了？”
“我不知道……很有可能。之前神魔之井封印不知为何一直动荡，天帝怕我劳累才将我换下来，这么久没消息，我还以为神魔之井封印已经修复了！”
东源恨恨地咬了咬牙，右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所佩的笙商剑与天书，刚欲拔足，脚步却顿下。
他迟疑地回过头去，目光如水：“湄儿，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出了这种大事，神界……不能没有我。”
……
神魔之井。
过去金色的封印已然变作虚无，这个本就浊气煞气四溢的地方，这时更加阴郁可怕。
如归墟一般的，无穷无尽的漆黑与绝望。没有人敢到神魔之井这样深的地方来，本来外围还有些在试图拦截的仙兵，但东源知道，所有的源头一定不在表面。
他紧紧按住笙商的剑柄，手心浸出汗水。笙商剑仿佛在哀鸣，也不知预示着什么。
一步步往前走着，所见都是仿佛永无止尽的黑暗，甚至回头都已经找不到来路。这就是神魔之井，能困住神魔的地方啊……
“怎么，你心疼了？”
一个陌生无比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挑衅几分威慑。
东源迅速四处循视，细细辨认，才终于在这片黑暗混沌之中，发现了两个黑色人影。
其中一人，的确是一团人影而已，而另一人，像是……穿的玄袍。
他停住脚步，就在这里远远听着，屏住呼息。
“恩怨只在神界，你若坚持打开由魔界通往人界的缝隙，休怪我无情无义。”身着玄袍的人如是说，语中似有些愤怒。
这个声音是……凤灵大人！
东源险些喊出，他强压下心中的错愕与愤恨，继续观察。
“无情无义？神上这说得，本座与你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何来情义可言。”恒夜摆了摆手，“罢了，本座下令不准伤害人界便是，你可满意？”
“……”
凤灵并未作答，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恒夜飘然在他身周绕了一圈，顺手勾起他一绺头发，放在指尖细细抚摸着：“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图什么，身为神，却与神界作对，有什么好处，可否告知本座？”
“国恨家仇，不得不报。”凤灵淡淡答道，别过头，更不愿理会他。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的话中已开始有些颤抖。
身为心魔，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恒夜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呵呵……神上所图，本座不清楚，虽不敢苟同，但道路终究是一样的。”恒夜的笑意冰冷若雪，却还是在把玩着凤灵如墨长发，从指间捋了下去，“这么久，按照契约，本座以你为附身，灵力交融，共同成为半神半魔的一体。盛于天帝，六界至强的感觉，不错吧？“
“……确是不错。”
“不过本座却想问问，日后天弑族君临神界，若能成功，神上可有意与本座一同坐拥魔界江山？”
凤灵话中毫无波澜：“那是你的魔界，那时……我自有去处，不劳你费心。”
“哦？罔顾神命、神魔之战皆出于你手，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恒夜稍稍凑近了些，鼻尖碰上他的耳垂，“到时候，六界之大，却无你的容身之处。本座一番好意，可莫要推却啊。”
没有回答。
恒夜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这么少，缺了许多趣味。”
他刚欲再劝一句，忽然觉察到什么一般抬起头来，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上东源的眼：“这位上仙，竟然只身来至此处，胆子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