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
溯沚颇为疑惑地拧起眉头,眨了眨眼。她记得她和夏侯星汝没什么交情,顶多就是因为有期的事互相骂了一句而已,找她干什么?
“是找你。”夏侯星汝语气平淡至极,甚至有一些不耐烦,他转过身去,侧头道:“我在村口等你,你一个人来,别让我等太久。”
他拔腿欲走,溯沚连忙喊住他:“哎,等等,你有什么事在这说不行?干嘛摆出一副神气兮兮的架子?”
但夏侯星汝仅仅冷笑了一声,哪得理会她,径直离去。
“你这样很没礼貌的知不知道!而且我还要照顾有期呢,哪有时间去理你——喂,走那么快干嘛,你到底听不听得到,有事就说就是了啊,喂!”
可不管她怎么喊,那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却只顾着自己前行,直到人影消失在岔路。
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听得见的,听到了还不理人,这什么毛病,他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她顿觉两难起来。那个夏侯星汝招人讨厌是没错,可也不是坏人,心肠挺好,他主动来找她,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可有期还受着伤,快愈合的时候是最关键的,她怎能随便离开?
而且,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不在这说,连有期都不让知道?
“溯沚,夏侯兄找你应有要事,你不如过去看看。我刚喝完药,暂时不须你时刻顾着。”有期缓缓说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拆了大半的绷带,“你若对他有成见,可以回来说与我听……”
“我不是这个意思!谁有兴趣去管他成见不成见啊!”溯沚连连摇手,“我是说,那个,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不会磕着碰着?”
有期回以一笑:“我应不至于你想象的那般笨拙和弱不禁风吧……”
“谁知道?看你这样子也不至于……”溯沚又思量了一番,跨出门去,不忘回头道,“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
还是那个村口,面朝广莽的古战场,能感知的只有两千年前的凄楚苍凉。
溯沚懒得同这个招人讨厌的人来几句客气的开场白,直截了当道:“这没别人,你现在可以有事说事了吧?快点,我还要回去照顾有期。”
“……不瞒溯沚姑娘,我有一件不情之请。”
“什么?”
夏侯星汝凝眉沉思,欲言又止,几经思虑,才缓缓开口:“祝家家业,之前大半收入我家,现在物归原主,可祝伯父的身体已经欠佳,无力打理,过不了多久,祝家门主之位,也是传到祝兄手中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溯沚皱了皱眉,“是要有期回明州去吗?这没问题,等有件非做不可的事弄完,我们就回明州。”
对于家业这种东西,她一向不太了解。她知道有期过去家中强盛,一方商主,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个事,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的吧。
“不是,主要是……”夏侯星汝略有迟疑,尽力温和道,“祝家名望犹存,重振的话并不是难事,只是若祝家中有人来历不明,家室不符,门户不当,世人将如何看待再起的祝家?”
来历不明,家室不符……
“身为祝家嫡系少主,祝兄常年不事家业,反而随一女子辗转江湖,三年未归,以致家道中落;如今要重振门户,居然以那妖女为妻,离经叛道,与之前毫无长进,这就是祝家下一任门主,那祝家何以重振?”
溯沚隐隐有些慌乱:“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不知其中利害,那我就给你说个明白。”夏侯星汝沉声言道,“祝家因祝兄而近乎衰亡,若要重振,除却恢复各方商路关系,更重要的是——一家之主的处事气节!若祝兄继承家业,他分明知道你家室不明,却以你为妻,只会叫各方以为他沉恋女色,将你视作祸水。纵使祝家得以重建,可各路同道将如何看待?!”
“我、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我才不是什么祸水!”她愤然喊道。
“是吗?”夏侯星汝攥紧了拳头,冷笑一声,“那祝兄三年不归家是因为谁?为梦魂丹所害是因为谁?伯母去世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是因为谁?如今被仙气重伤不起、险些丧命,又是因为谁!?”
“——!”
溯沚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倚靠在木栏旁边。
她眼神飘忽游离着:“我……我也不想他这样,可他就是这么呆的人啊!”
夏侯星汝步步紧逼,秋风将他的衣袂鼓得猎猎翻飞:“若不提这些,那你的出身,可能为他光耀门楣吗?”
“我的……出身……”
她颤颤地垂下了手,不自觉地抚向腰间常戴的珍珠佩,渐渐地抓得紧了。
她都忘了……她是鲛人,是妖!
就算她再怎么和常人没有分别,再怎么有和普通女子一样平凡的小小心愿,她都是妖,这是命盘上早已刻下的,绝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无法开口么?”夏侯星汝轻哼一声,“自然,我信你是良家女子,我也信你不是祸水,值得祝兄为你倾注心力;但你可曾想过,你能给他带来什么?他并非投身仙道之人,世家之后最忌色令智昏,日后他若失了威望,他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一席之地?”
“我……”
她帮不了他。
人妖殊途,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他注定要去承担他的责任,她注定辗转在茫茫世间,从一开始就不同路,她又有什么理由,要他随时跟随自己的脚步?
“对不起,我……我们最初只是想找到我师父,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侯星汝稍有舒缓,凝着她的眼眸,淡淡道:“或许我说得太激了。过去寻仙也是有期所愿,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只是你要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们若再不抽身,那谁都救不了你们。他已为你付出了太多,你也应该好好考虑,你为他、为他的将来,能做出什么?”
能做什么?
他已随她辗转了这样久,三年来,他几乎忘了他是人,她也几乎忘了她是妖……
——可这些年来,他为她一次次受伤,因她一次次几近丧命……
因为她,他转徙人界,居无定所,只是为了陪她去寻找她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的师父;
因为她,他一朝易骨,整整三年无法归家,只是为了她能活过来;
因为她,他又一次为仙气所伤,却仍强颜笑着,只是为了她不要难过——
她,何德何能,致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