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野,四顾无际,冰柱倒挂的森林行人寸步难行,唯一的一条道上也覆着没过小腿的冰雪,浣纱一行人已经走了月余,从荒凉的北川到春草已经开始发芽的长野,再到松林如海的长白山。传闻雪谷就在长白山腹地,因谷内有火山眼,水汽蒸腾升而为云,常年盘踞雪谷上方,行于山间,仰头即见,他们确实看到了山上的云,像山顶又堆成的一座雪山。往那个方向看去,不到一天的路程,几人行了七八天,那团云还是浮在上空,隔着不变的距离。
“明明就一条路,走了几天还不到,累死我了。”流苏撒气把手中把玩的物件扔的老远。
“小子,你把什么扔了。”旷寒江一把朝他后脑勺拍去。
流苏灵巧避过,抱怨道:“不认识,反正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又沉,背着累。”由于长白山树林过于密集,马车难行,东西都已卸下来背着,而流苏力气最大背的也最多。
“不会是吃的吧。”马夫笑道。
“怎么可能,就那个圆盘子,中间有个槽,放了一根针的那个。”
“那个是罗盘,即使现在用不着,回来经过北川还是得靠它寻方向。”浣纱道“你去把它捡回来。”
“哦。”流苏应一声,脚蹭在树干上跃向刚刚东西扔出去的方向,敏捷如猴。
“他学三天,胜过别人三年,假以时日,天下难逢敌手。”浣纱看他敏捷的身手赞许道。
旷寒江摇摇头“是个好苗子,可惜脑子缓的很,有些事总是记不住。”
“你也别催他,他不过才十四岁罢了。”
流苏跃进密林深处,罗盘斜插在雪地里的一块破布上,他小心翼翼的捡起,拿起来看到罗盘下面的一双灰白圆瞪的眼睛。他哇的一声跳的老高,抱着树,心扑通直跳,再艰难的回望雪地上的那双眼睛还是盯着同一个方向。
原来那双眼睛是雪地里一具冻尸的,尸体面目扭曲,灰白眼球几乎要从眼眶凸出来,嘴巴也是张的巨大,仿佛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他仔细看周围还有七八具尸体围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死状怪异,大部分尸体残缺不全,还有些被冰雪覆住了。
他看着中间那块半人高的石头,好奇凑近“难道这有什么不一样?”他挥开上面的积雪,石头的全貌露出来,让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石头是半透明的乳白色,中间隐隐约约看到一株植物,有着和人手极为相似的白色须根,一条主的肉茎上面开着花。
“哇,好神奇呀,把这个带回去给温芸开开眼。”他拿出匕首削石,想把石中之花取出。岂料石块坚硬无比,匕首刃口都卷了,石头上连刻痕都没一条,而按在石头上的左手居然带上了水珠。
“难道这个是用体温化开的。”他疑惑的把手放在石头上,以内力促使手心发热,催化这块冰石。
“流苏这孩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去看看。”浣纱对旷寒江道。
“怕什么,那小子武功那么高,这么近的距离又走不丢,兴许是贪玩,我们等一会儿他就回了。”他在雪地里冻得直跺脚。
浣纱点头“也好,反正这么多天也没寻着路,大家就在此地稍作休息吧。“
林间忽然传来刺耳的桀笑,震得树上的雪簌簌而落,而后声音越来越多,几乎整片林子都是这奇怪的笑声。
“不好,流苏。”浣纱惊觉,提剑飞奔而去,旷寒江让剩下三人原地等候,自己也跟着赶了过去。
果不出所料,冰石很快融化,花瓣触及到空气时迅速凋谢,结出一枚浑圆如樱桃大小的果实,他接在手中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反应过来,忽然脖子后面一凉,一道疾风过来,他下意识一个侧身,匕首朝身后刺去,刀子插在肉里。
袭击他的不知什么怪物,长得如同婴儿,但浑身有白色毛发,头也如普通人的两倍大,额骨到头盖骨上一道明显凹槽,上下都有眼脸,最诧异的地方是它只有一条腿。匕首划开怪物肚子,肠子掉了一地,味道腥臭无比。那怪物仍是未死透,拖着残躯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流苏又是一刀直接削去了它脑袋,即使身首分离,身子也在地上动弹了好一会儿。
流苏捏住鼻子,一脸嫌弃,这是什么怪物恶心死了。刚说完,周围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头皮发麻,一眨眼的时间就被婴儿般的单足怪包围了,怪物呲牙咧嘴发出奇怪的笑声,惊悚刺耳。
他比划手中匕首,想把这些怪物吓走,然而怪物不为所动,张着利爪扑过来。流苏几乎困住怪物堆里,身前挂几只,身后也挂了几只,带钩的爪子深深嵌进肉里,并且他们的牙齿如鲨鱼般倒三角形,一口下去把头都能切下来,一会儿的功夫,流苏就伤痕累累,衣服上都是血印,身上挂的怪物仿佛不知疼痛被扎了无数刀还是死死抓着咬住不放。
“流苏。”浣纱流光一出,剑光过处,怪物脑袋骨碌碌掉地上,青绿色的血液喷得到处都是,旷寒江帮着把无头怪物的爪子从肉里挑出来,浣纱抵挡着扑过来的怪物。
怪物太多,且动作敏捷悍不畏死,浣纱也疲于应付,短短时间,周围已经堆积了一圈尸体。
“快撤,我快挡不住了。”
“好了,好了。”旷寒江把最后一个抓钩扯出来,“我们走。”
三人杀出一条路,怪物蹬着独脚手脚并用在林间跑得飞快,对几人穷追不舍。
怪物数量太多,旷寒江扶着流苏走在前面,浣纱断后,几人竟被追赶到谷口悬崖,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谷底,陡峭得几乎垂直于地面,往下看去一片云雾阻挡了视线,更显深不可测。
后面漫山遍野的怪物也不知道从何出来,杀之不尽,浣纱白衣上都溅了青绿色的液体,平时极爱洁净的她此刻也顾不上这些,刀挥得手软。
旷寒江也不做犹豫带着流苏从小路下去,浣纱一剑劈向脚下雪地,剑气横过之处,大地裂开丈许大坑,暂时阻挡了怪物的同时,脚下由积雪堆积的路也在巨大冲击力下瞬间坍塌。几人都朝深渊掉下去,千钧一发之际,流苏匕首全力插进峭壁之中,抓住旷寒江,而旷寒江也拉住了浣纱。
旷寒江看向浣纱,手里把她抓得紧紧的,顿时松口气。
三个人就这样一串挂在峭壁之上。
怪物利爪抓着悬崖上的裂缝爬下来,越来越近了。流苏看着额头上都渗出汗,扭头看向下面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旷寒江看向浣纱,苦笑,“这次我们可能挺不过去了。”
浣纱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又看向下面的深渊,“流苏放手。”
旷寒江深深吸气,看向浣纱,“浣纱,有件事不说我怕是没机会了,其实我——”
“我撑不住了,啊。”还没等旷寒江话说完,流苏手一松,几人就掉了下去。
浣纱袖子里飞出丝线缠在悬崖上的匕首上,袖子里线长的可怕,三人掉了好久才停下来,此时他们离地面还有数丈距离。线已经用完,一头在匕首上,一头绑在浣纱手腕上,在三人重力下她的手瞬间被勒出血痕,红黑的血液顺着手臂掉下来落在旷寒江脸上。她拉着旷寒江,旷寒江拉着流苏。
旷寒江毫不犹豫松手跳下地面,厚厚雪地起到缓冲,他和流苏只是受了轻伤。浣纱手一松也掉下来,整个手臂上都是血。旷寒江跪在雪地里稳稳接住了她,她看了他一眼,瞳孔里深深的乌紫色,还没开口就晕了过去。
流苏看到浣纱手上都是血,坐在雪地里也是吓傻了,一时间没作出反应。“快呀,你在干什么!”旷寒江怒吼道。
流苏从未看到寒江左使发如此大的火,好在他立时清醒,知道人命关天,马上把自己的真气渡给她。本来乌晶之毒没这么快发作,但由于她刚才与怪物搏斗之时引动体内真气,导致聚集在一起的毒素又开始分散,加之失血过多,这才晕了过去。
到黄昏时浣纱呼吸正常了,不过还是没有醒转,流苏也体力不支,站起来摇摇晃晃,两条腿都快在雪地里冻成了冰柱。旷寒江抱着浣纱,累得不停喘气也不肯把她放下。
“大哥,我来抱浣纱右使吧,你快累的走不动了。”流苏道。
旷寒江摇摇头看着前方“你刚才耗费太多真气,自己在雪地走都快倒了,我担心你把她摔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他们身边连生火的木材都没有,三人在悬崖上凹进去的石壁下休息。
“神医到底在哪儿呀,我们走了好久好久了,我想回寒江阁,想吃肉。”流苏背靠着旷寒江,抬眼看着渐渐升起的星子,叹了口气。
“吃重要还是治好右使重要,脑瓜子能不能想点事。”旷寒江骂道,嘴里冒出寒气。
“当然是治病重要,我这不是就说说嘛,唉,你怎么这样冷,靠着我我都感觉自己背快冻住了。”他一转过身去,发现旷寒江嘴冻得乌紫,面无血色,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再看他抱着的浣纱身上竟然结了一层薄霜,“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流苏大惊失色。
“不知道,她身上特别冷,你不是火炉吗,快传点热量给她,不然还没到雪谷就快被冻死了。”旷寒江说着自己也不停打哆嗦,因为蛊虫的原因,旁人感觉到的冷他体会得更深刻。
流苏点头,打算把真气通过手掌渡过去,拉起浣纱的手时,发现她指甲乌紫。“大哥,右使她好像是中毒了,你看她的手。”
“中毒?”旷寒江看着她紫色的指甲,又联想到她瞳孔的逐渐变色,心中骇然,“中毒——乌晶之毒。”他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自己都不愿相信。她不过是受了内伤,却不远万里到雪谷治病,想来她口中的‘内伤’又怎么严重到到雪谷,是自己太蠢,一直没想到这点罢了。他紧紧的拥住她,“既然这么远都走过来了,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拿出匕首划开手臂,把手放在浣纱的唇边,用鲜血压制她体内寒毒。流苏在一旁看着,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乖乖的坐在一旁,把体内真气同时渡给两人。
云宫之内的祥云殿入夜仍是灯火辉煌,南觉情穿着绣着白梅的长衣,银发如瀑布泻下,他呆在祥云殿下的密室里已经两天了。戴着面具的重莲盘膝坐在玉床之上一动不动,从服下极阴丹后他就处在龟息状态,不生不死,祭祀从会武场回来后也一直留在他身边,两月了,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中原人信不过,即使你也是一样,再等七天,若你还没找到让他醒过来的办法,你就以死谢罪吧。”
南觉情抬起疲惫的眼“我带莲尊去雪谷,他还有宏图未成,不会有事。”
“雪谷路遥,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你莫不是想提前逃命。”
“不劳大祭司费心,只需两月,你在这里处理好云宫事物便好!”
女子指尖弹出蓝色火苗瞬间打入南觉情体内“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是两月后未回,你的五脏六腑就会被烧成灰烬。”
南觉情冷笑,露出手腕,体内的蓝色火苗竟顺着手出现在手指上,他轻轻一吹就消失了“不要用这个威胁我,我效命的是莲尊,大祭司管好自己就行了。”
赛安眼中惊异一闪而过,随即笑到:“没想到重莲把族内术法都传给了你,好,好,好,既然他这么信任你,我再如此就是和他过不去了,你带她走吧,现在我教和四海盟大战在即,她的事不能走漏消息,我想你应该有分寸。”
赛安出去后,南觉情还留在密室里,当他拔下重莲头顶上的一根银针时,重莲睁开了眼。“那女人走了?”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南觉情也深感意外,“走了,莲尊什么时候醒来的。”
“两日前。”他淡淡说着,眼中带着阴厉之色,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左脸上的面具,忽然揭开。
“莲尊、”南觉情想提醒,然而重莲嘴角带着冷笑,把金色的面具拿在手中把玩,不以为意,“虽然我全身不能动弹,但一直有意识,就在昨晚,那女人已经把面具揭下来了。”他抬眼看向南觉情,面具下的另一半脸居然和右脸全然不同,虽然都是一样精致美丽,然而右脸是柔和清美,左脸却轮廓分明,是个男人模样整张脸邪魅非常,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雌雄莫辨。
“那大祭司是知道了。”南觉情疑惑,若是大祭司知道全部,为什么还能这么淡然留在云宫密室。
“知道她又能奈我和,金莲教的那些长老们不在,就凭她如何能成事,况且,金莲教圣女的身体还没能完全占据,他们估计还在妄想唤醒重莲,居然还给我服用辟邪丹。没有重莲,圣物金莲是结不了莲子的,就让我帮他们一把,也看看这金莲子到底有什么用。”
“家师的古医书中曾有过记载,凡人服莲子可增百年寿命,修习术法者更可提升百年功力,不过寻常人一生中也只能服食一子。”南觉情道。
“金莲六子,五十年一花五十年生子,活那么久虽然没什么意思,不过百年功力倒是诱人,六颗莲子都将是我的。”
“莲尊自然是凡人不可相比,可书中有载,曾经一位长老服食两颗导致气血逆行,七窍出血而亡,六颗更甚,莲尊不可大意。”
“大意?”他把面具戴回脸上,邪魅异常的脸在黄金面具的遮挡下又变为神秘冷漠,“大意的是你吧,你炼药这么久,可知为什么极阴丹会失败,我这一睡差点误了大事。”
“极阴丹炼制条件苛刻,阴时之血,辅药,火候,没一种出了问题都会导致失败,而辅药和火候都经我手,我有把握,唯一的就只有阴时之血,有不纯的血在里面导致。”
“不错,本以为服食极阴丹后就能完全掌握这具身体,毕竟是有违天和之物,炼制失败也是天意,丹药在体内已转为阴毒,现在重要的是去雪谷把未炼化的药毒清除,不然这个身体也会废掉。”
南觉情从密室出来手心都渗出了冷汗,若是莲尊把丹药之事降罪于自己,他可能都不能走出这个密室,好在自己总算没看错人。
她听到呼呼的风声刮着石壁,声音空洞如无数鬼魂的哀嚎,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往生谷,脚上冻得厉害,然而胸口又炙热非常。“好烫。”她艰难的开口,醒了过来,自己正躺在旷寒江的身上。天边微微发亮,她们躺在悬崖陷进去的洞里,旷寒江冻僵了,流苏也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她受伤的手臂绑上了布带,布上是残缺的金线鲤,这还是从旷寒江的袍子上撕下来的。她从胸前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瓶,灼人的温度正是由它发出,这是临走时,阁主让她带在身上的魂火,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起了作用。”
她放出魂火,用内息催发它的热量,很快,这小小的一片区域便明亮温暖起来。
连续两月的劳累让人疲惫不堪,流苏衣服都是绿色的血液,还有爪子从肉里取出来时溅出来的鲜血,现在都干了,在衣服上结成块,带着腥味;旷寒江也是脸色惨白,两人睡到中午,魂火的光都暗淡了下去。
“你醒了。”旷寒江睁开眼睛的第一眼是浣纱,看到她好好坐在身边,眼睛都是喜悦,仿佛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浣纱看到他眼里闪动的光,心中竟是满满的暖意,然而一刹那便冷到谷底,她淡淡的应了一声,避开他的眼睛,摇了摇身旁还在熟睡的流苏。
旷寒江看着她,伸过去的手垂下去,刚才自己居然如此失态,这样在她面前真是丢脸。
他升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好,我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呢。”
“你这乌鸦嘴,起来快走,到了地方,你爱睡多久睡多久。”旷寒江敲了他一下,两人打闹着化解刚才一瞬间的尴尬。
入目的霜雪世界,在日光下灼灼耀眼,美得刺目,然而在河床环绕的地方,却有着一片碧绿绯红的灿烂颜色,河水在冰冷的积雪岸流动,上面腾着白雾在风中飘飘忽忽,往上望去这些白雾到了上空堆积成了洁白的云,巨大的一朵飘在雪谷上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的金色也是一束一束,散在花花绿绿的草地上,恍如世外仙境。
三人被这突然的美景震撼了许久,流苏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道“雪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