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洛告诉山治，罗有话要捎给他，基拉弄到的消息，防卫军特工部又开始活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杀了他，估计对方也不至于冒那种险，但是他们太难以捉摸了，小心点儿好。
山治已经对自己失去触觉这件事完全的坦然了，还笑嘻嘻的气卓洛说，以后你有需要我可不奉陪了，自己解决去吧。卓洛一点儿压力也没有的说我要是有需要肯定跑不了你的，反正你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才活过来一会儿。
活过来一会儿。山治夸卓洛说的妙极了。
战争的机器还在无情的运转着，它不会去管这些齿轮和螺丝的想法和生活如何。尽管如此，螺丝和齿轮还是各自活着，并且尽可能的继续活下去。生命的延续是一种执着，没有道理的执着。
8月初，可雅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打仗每天也有新生命诞生，不能说某一个孩子就是奇迹。但是这事放到乌索普身上就变成了天大的奇迹，因为他觉得这个孩子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特别的孩子，因为那是他和可雅的孩子。
可雅的态度很平静。她是第一个知道的，毕竟她自己就是大夫，她都没有立刻告诉乌索普，倒是先告诉了罗，罗的态度更是冷静到冷酷了，他先说了恭喜，然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要不要这个孩子？可雅说，要问问乌索普。
当天晚上，可雅告诉了乌索普她怀孕了，乌索普就跟乐疯了一样，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抱着可雅一会儿说谢谢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儿又说我爱你，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可雅没有问，她问不出口。然后她告诉罗，她要这个孩子。罗没有再多问，他给可雅开了一张证明，让她从现在起直到生产后半年这段时间里，可以休假了。
但是可雅没有离开军队，乌索普让她回家避难，可雅说家人都出国去了，乌索普说那你也出国去吧，可雅不肯，她说我要留在这里，离你近一些，乌索普还想争辩，可雅一句话就堵住了他，可雅说，为了孩子，让他离爸爸近一些。
她留在部队医院里——已经转移到新的地方了——做一些不用出力的工作来打发时间，乌索普只要有时间就会陪着她，尽管那样的时间很少。
那天乌索普做完训练回到营部他自己的办公室——北岸联军狙击总教练办公室——发现可雅也在，她把一束小花插进窗台上的花瓶里，站在那里看着晒着太阳的它们。孩子三个月大，可雅的身材还看不出来什么，她站在将要消失的夕阳明亮中，给乌索普一种悲伤的错觉。
然后他发现那不是错觉，可雅扭头看向他，脸上半点儿笑容也没有，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她看看乌索普，又看看他手里拎着的枪盒，一言不发。
“可雅？怎么了？”乌索普把枪放在了墙边走过去问。可雅这才勉强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我来看看你。”她有些疲倦的说。
乌索普把她拉到椅子旁坐下来，他自己坐在她的对面，握着她有些凉的手。
“可雅，你不舒服？小家伙闹腾的厉害吗？”乌索普微笑着问，可雅笑了。
“他才会动而已，闹腾不了什么……”她的眼睛闪动着，看着乌索普，好像努力了一下才开口，“上次任务，很顺利是吗？”
“嗯，是很顺利，我们这边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出，仅靠一个五人小队就把大部队掩护过去了，大家都很在状态呢！”乌索普带着兴奋说，可雅很熟悉他的这种神情，她伸出手去摸摸乌索普的脸颊和鼻尖，乌索普吃吃的笑着。
可雅没有笑。她看着乌索普的眼神让乌索普心慌，好像她是第一次这样审视着他，不只是外表，还有里面的什么东西。
“可雅……”乌索普不安的握着她的手。
“今天……有人把一个重伤的防卫军士兵送到咱们的医院里了，”可雅轻缓的说道，声音很静，“你知道，这种时候是不能不救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不管是谁，已经进了医院，就必须给于同样的治疗。那个士兵伤的很重，我没有参与抢救，但是我看到他了……真的伤的很重。”
可雅的手指有些痉挛的握紧了乌索普的手。
“他死了，我们没能救活他，他死了。我们看了他身上的铭牌，他叫安迪，今年32岁。”
可雅的眼睛里，是乌索普从没见过的光。
“之前他还活着，也许不是一个职业的战士，他可能在做别的什么工作，也许是工人，也许是教师……可是现在他死了！那么快的就死了，才32岁，他还很年轻！他也许已经结婚了，也许有孩子还不止一个！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期待着在路口看见他回来的身影，可是他死了！”
“可雅！”乌索普叫她的名字，想把她从激动中唤醒，可雅却看着他摇摇头。
“乌索普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用少见的严厉说道。
“你不知道！”乌索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但是控制在温和的范围里，“可雅你不是第一次看到有战士死去，你说你已经习惯了的！”
“对！我习惯了！但是我从来都不明白！”可雅大声的说，她突然抓起乌索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炯炯的看着他，几乎是咬着牙的说，“在有他之前，我从来都不明白……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乌索普已经被弄晕了。
可雅稍微向前倾着身体，视线就要刺穿了他。
“乌索普，我们究竟在干什么呢？”
乌索普语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懂了问题，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给不出答案。
“乌索普，我对你说，我希望你每一次都能平安的从战场上回来，现在我突然意识到，那句话不是我自己的，所有人都会这样对自己的爱人说！他们都在等待着心爱的人出现在家门口，笑着说我回来了！不只是我！我的爱人和别人的爱人有什么不同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我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吗？没有！！所有人的爱和期待都是一样的重！重到我不能完全理解只感觉不能失去不能放手！！可是现在呢？我在做什么？我每天都祈祷着你的平安，而你平安的基础就是你会杀掉你的敌人！而你的敌人也有一个等他的人在祈祷！！这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当我为你的归来而欢呼的时候，就有另一个人在为永远的失去而痛哭！当我能够指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见到爸爸的时候，就有别的孩子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父亲的脸了！！而这一切，这悲惨的一切在之前却只能让我感到幸福和喜悦！！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从来都没有想过！！直到我看着另一个生命死去，同时又感觉到这个生命在我的身体里活动！！你不明白乌索普！你不能明白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杀了他来换取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样啊！！！！！！”
可雅停顿了一下，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流了出来。
“乌索普，这太可怕了！一直以来我都在为自己的残忍而幸福，这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一个如此可怕的女人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乌索普，告诉我好吗？”
乌索普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可雅，他只是爱上了她，娶了她，让她有了孩子。
他不认识她。
可雅的悲伤，他从来都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但是他不明白。很久之前就感觉到的差距，在这个时刻显得那么的宽和深刻，让人眩晕，无法跨越。
他看着可雅的眼睛，只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可雅……你说的没错，”他勉强自己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但是这种事情就是没法谈论公平，这是唯一一种被允许被原谅的自私，甚至是越自私越好……我这么说你也许会讨厌，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你一直都比我要聪明，你一定能明白，上天从每个人那里收取了一样的爱和期待，但是他发下来的好结果，却从来都只给几个人……可雅，你一定是一个好妈妈，没有问题的，不要多想，如果你在害怕什么，没关系，有我在，我会替你和小家伙承担的，我一定会。”
乌索普一边说着一边给可雅擦去眼泪，可雅握着他的手不放，他的答案很简单，却让她感觉到平静。
也许，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正解。
“乌索普，给孩子起一个名字吧。”她突然破涕为笑的说道，乌索普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我起的恐怕不好，你来吧。”他挠着头说。
可雅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就让他叫桑尼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桑尼。”她温柔的说，微笑着。
乌索普热烈的点着头，他的手掌里，可雅的手并没有变热多少，但是窗外朱红的阳光，却给人温暖的错觉。
虽然后来可雅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傍晚的事情，但是乌索普始终没有忘记。后来有一天，罗正好遇见了乌索普，他们两个一起去喝了几杯，乌索普提起了可雅的事，罗把她刚发现自己怀孕时的事告诉了乌索普，还有他问可雅是不是要留下这个孩子的事。乌索普听了之后几乎是用仇恨的眼神看着罗的，罗却拍拍他的肩膀。
“我就怕她会这样，”罗说，“可雅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生和死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她不一样，她的世界是用糖纸包裹着的，到现在为止她在军队中的生活都是只看着前面过的，万一回过头，她肯定会受不了……遗憾的是她还是回头看了，为了孩子。”
“女人的弱点太多了，而且多数都是为了另一些生命……”罗叹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我不是女人，但是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坚强，”乌索普不太精神的说道，晃着杯子，“我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可雅不在了，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果然还是太懦弱了不是？”
罗很用力的拍了几下他的背。
“你想让我安慰你就白费力气了，”罗说，“不过你还不错，真的……”
罗给了乌索普一些药，是孕妇专用的镇静剂，让他偷偷的给可雅吃，不管怎么说，要让她挺到孩子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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