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收废品的把自己的摩托车抬上三轮时，张晓蛟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多么伤感。
就如同尹琪说过的一样，许之一一直对张晓蛟的安排令行禁止，压根儿都不会多想一丝一毫。
张晓姣这次没有了拖延症。王总的项目刚一交上去，他就开始着手结算员工工资，变卖公司剩下的东西，转让办公室，注销公司的一系列工作。唯一剩下的，就是张晓蛟大学时的那台电脑了。
完成之后，张晓蛟谁也没有告诉，甚至连艾玛都没有通知，就带着许之一去了机场，直飞北京。
“你的摩托车怎么办？”一路上许之一唯一的疑问，还是关于张晓蛟的摩托车。许之一本以为，他俩会骑着摩托车去北京呢。
张晓蛟说：“卖了。人家首都多繁华，我身为一个 CEO，也是时候买辆四个轱辘的座驾了吧？”
许之一挺不相信的，主要是觉得不可能有人会买张晓蛟的摩托车。
张晓蛟这次没有说谎，摩托车确实卖了，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最后到手只有二十块钱。看着收废品的把自己的摩托车抬上三轮时，张晓蛟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多么伤感。
他现在需要钱，但是和之前大学里托冯小白转让店铺时不太一样了。
当时的张晓蛟觉得，哪怕等一等，但是价格方面肯定不能吃亏。
现在，哪怕钱再少，只要是能够立即结款，多一点儿是一点儿。
到了北京之后，张晓蛟真的给了许之一一个非常大的惊喜，他竟然把硕大的办公室，选在了王府井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此时此刻，张晓蛟还不希望许之一察觉什么。万一是诊断有误呢……大夫也说了，还是有概率误诊的。许之一运气这么好，过几天再检查，说不定不仅癌细胞消失了，而且任督二脉也顺势打通了。
但是许之一显然非常紧张。
“这里，太贵了吧，不太合适吧……”许之一第一次进写字楼时，颇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西装笔挺，觉得浑身不自在。
“寸土寸金，要的就是这个身份。”张晓蛟倒是很想得开，“而且，这里是市中心，主要是繁华啊，离哪里都近，去哪里都方便。交通条件便利，贵点儿也值得。”
张晓蛟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许之一只想赶紧打开那台旧电脑，试一试张晓蛟刚买的大屏幕显示器。但是张晓蛟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只是强调来首都做公司一定要正规。许之一不明白为什么张晓蛟一直要给自己做新员工的入职体检，这个月自己都去三次医院了，每次张晓蛟都说是体检。
“这正规得有点儿过了吧？”许之一忍不住抱怨道，“就没有别的新员工能替我干这事了吗……”
张晓蛟每次看着许之一的体检报告都是一言不发。
等到大概半个月之后，许之一像以往一样一大早兴冲冲来到办公室，愕然发现旁边的办公桌上坐着自己不认识的人。
许之一误以为是新同事，没有声张。中午的时候，张晓蛟才来到了公司。许之一偷偷摸摸过去，问张晓蛟，这几个人是负责前期还是
后期的。
“哦，我把办公室租出去了一部分给隔壁干证券的。”张晓蛟淡定地说道，“因为，咱俩用不上那么大的地方。”
这只是一个开始。
每一天的早晨，许之一来到办公室时，都会毫无意外地发现，七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多多少少又有几张办公桌迎来了新的主人。
每一次许之一都会抱着希望假装去饮水机那儿喝水，路过时偷偷扫一眼别人的屏幕，期待着说不定会发现几个自己熟知的软件。
“哪怕是 PS 呢……”许之一想，没有动画基础也没事，后期培养嘛！
遗憾的是，许之一只看到满屏幕的红线。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就围在屏幕前不断地盯着大盘走势，时不时打个电话。这些人每天都在增多，蚕食着许之一身边的空间。
许之一就算是再迟钝，也已经发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因为除了他的桌子之外，其他的办公桌已经全部坐满了人。这个时候有个年轻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了办公室，左右看了看，最终走到了许之一面前。
“先用一下你的桌子啊哥们儿。”年轻人说完，自顾自地在许之一的接线板上插好了电源，然后挤在了许之一的办公桌上。
许之一弱弱地看了看对方，然后一如小时候上学时被同桌画了一道不敢逾越的三八线一样，小心地把自己的键盘挪了挪。
就算许之一的脾气再好，他也有点儿受不了了。好歹之前自己可是个 COO 啊……为什么几天不到，就沦落到连桌子都要和别人共享了……
当天晚上许之一偷偷对张晓蛟说：“我怎么感觉是自己在蹭别人的办公室……到底怎么回事啊张晓蛟？”
张晓蛟说：“啊，公司刚起步嘛，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都说了成本太高了，需要出让一部分公司资源来换取公司的发展空间……”
“蹭别人的办公室，我倒是能接受。”许之一点头，表示自己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现在都发展到蹭别人的办公桌了……这实在是……”
张晓蛟说：“没事，现在的企业讲究个多元化发展，你再等等，有了新的位子我给你安排。”
许之一心想，哦，看来公司有困难，那就再等等好了。
两三天以后，许之一已经非常习惯于蜷缩在自己的半个工位上画画了。就在这一天，张晓蛟第一次出现在了办公室里，远远望着沉迷于屏幕的许之一，然后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晓蛟说：“走吧，许之一，都准备好了。”
许之一说：“啊？什么啊……”
张晓蛟说：“医院有床位了，今天你就住院。”
许之一愣了愣，说：“我靠，你又要来这套吗？我这次不会上当了。”
张晓蛟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罢张晓蛟站直了身子，向着门口招手。多多、艾玛和冯小白走了进来，许之一惊喜地跳起来，走到了几个人面前，面对着这次毫无
准备的久别重逢。
看来真的是久别重逢啊……多多和艾玛一直在抹眼泪，冯小白直接抱住了自己。许之一隔着冯小白的肩膀朝外面张望着，期待着是不是今天可以是一次全家福。
遗憾的是，门口没有别人了。
“走啊，去哪儿吃啊？等我先保存一下……”许之一说着，挣脱开了冯小白的怀抱，“这附近有好多好馆子呢……”
是的，就像之前说的一样，这里确实地处繁华，交通条件便利，出门没多远，就是协和医院。
多多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哭什么啊，真是的……”许之一不能理解女人的感情。
尹琪是当天最后一个到达医院的，只不过这一次和众人相见时，有点儿让人跌破眼镜。尹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头发全部剃光了，现在实打实成了光头。
一时间除了张晓蛟和许之一以外，其他人都很不能接受尹琪的新形象。毕竟那头长发对于尹琪来说，可谓大学时代的标志。
躺在床上的许之一弱弱地说：“大哥你看着比我还有病……”
“你们懂个屁！”尹琪很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茬子，非常自信，“进了社会当然要成熟一点儿了。什么才是潮流？是光头！什么才是帅？是光头！什么才是永恒不变的经典？”
说着，尹琪另一只手搭在了许之一的后脑勺上，得意地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发言：“是光头！你们不懂就别瞎胡咧咧，头发长见识短。许之一啊，你可得跟上潮流，抓紧时间潮流起来！”
张晓蛟恍然大悟，赶紧说：“确实啊，看顺眼了就能感觉到特有男人味儿，大哥你果然适合这种劳改释放的发型。不行，我今天晚上就找个足疗店剃头去，不能只让你俩赶潮流是不是？”
尹琪瞥了张晓蛟一眼，问道：“足疗店还能剃头呢？”
张晓蛟愣了一下，赶紧说：“哦不对不对，口误。脑子里刚才一热，总觉得足疗啊、桑拿啊、洗头房都是一回事。”
尹琪点点头，说：“你去的足疗、桑拿、洗头房确实还都是一回事。”
许之一笑了，笑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就像尹琪说的，没过多久，化疗就让许之一的脑袋上寸草不生。
而许之一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因为除了尹琪之外，张晓蛟也抓紧时间去剃了个光头，两个人每次见面后都忍不住嘻嘻哈哈。
今天很开心啊……许之一已经坦然接受张晓蛟关于自己“得了病”
的说法了。就像张晓蛟说的，自己得抓紧时间治，抓紧时间好起来。
不然，又要和现在一样，他们准备出去吃饭了，却不肯带上自己。
“兰菲会来吗？”那天，多多、冯小白和艾玛要走的时候，许之一还是按捺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你啊，你就是生病了而已。所以啊，我才把他们这几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喊过来看看你，让你开心开心。”张晓蛟哈哈大笑，拍着许之一的肩膀，“又不是遗体告别，要那么多人干吗？人家兰菲那么忙，你要是病危了，我一定喊她，行不行？不过估计你也没啥机会了，还是好了以后安心弄你的动画片吧。”许之一点头，说：“那我努力病危。”
张晓蛟说：“这就对了，没必要……我操你努力什么努力！”
说着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大夫进来说：“哎，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啊！”
张晓蛟说：“行啊，明儿我再过来，我们去吃饭了。今儿晚上我先把他们一个一个打发走。你好好睡觉吧，许之一。”
许之一点头，说：“好啊。”
出门，很冷，医院门口，兰菲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张晓蛟抬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兰菲，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默默拿出香烟，递给了尹琪和冯小白。
艾玛小心地凑过去，递过去了一串钥匙。张晓蛟抬头看了看，哦……
“摩托车我买回来了，不至于的……”艾玛说道。
张晓蛟想了一会儿，伸手接了过来，塞进了兜里。
兰菲抬头看着远处的住院楼，说道：“许之一应该睡下了吧。”
“差不多。”冯小白说道，“大夫说输了液就会犯困。”
“他肯定以为张晓蛟带咱们吃好吃的不带他。”多多噘噘嘴，“完了，许之一要记恨上咱们了。”
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冯小白还推了推一直在冷场的张晓蛟：“你也说话啊……你不说话都不习惯了。”
“晚上也就不招待大家吃饭了，钱得用在刀刃上。”张晓蛟开了口，“哦对，你们的钱我都收到了，就算是我借的。我尽快还给你们，最近实在是……”张晓蛟犹豫了一下，最后补充道：“实在不行，我立个字据……”
尹琪一脚踹过去，估计这一脚非常狠，踹得张晓蛟蹲在地上起不来，像个娘们儿一样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泣。艾玛赶紧过去想扶他起来，说地上太凉了……
但是张晓蛟似乎站不起来。
“用不着还。”尹琪说道，看了看地上的张晓蛟，自己点上了烟，“下一步，你什么打算？”
张晓蛟没吭声。
多多也蹲在了张晓蛟身边，问道：“真的不让兰菲见许之一吗？
他俩见面的话，许之一会很开心的吧……”
兰菲没有说话。
“兰菲真去了的话……”尹琪明白张晓蛟这种粗中有细的打算，“许之一可能一下就知道了，自己真的病得不轻吧。就是因为兰菲没有来，所以许之一才相信，自己只是病了。”
兰菲说：“说得对啊……等他好了的话，再见他也可以的。”
“就是的就是的，许之一肯定很快就好了。到时候啊兰菲，你可别吃醋，我可是要给许之一介绍个更好的对象了。”
“许之一才不稀罕呢……等他好了，我先带他去香港转一圈。”
“谁稀罕去香港啊，去尼泊尔，绝对净化心灵。而且那里可是拍摄婚纱照的好地方，只要小心游击队就行……”
“行了，你们不用操心了。”张晓蛟似乎缓了过来，又换上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说，“一个一个都什么主意，压根儿没抓到重点。我跟你们明说啊，等许之一好了，我们还是做动画片，还是去皮克斯拿奖。到时候啊，咱们公平起见，按照你们今天的捐款金额排名，先后出现在我们的感谢名单里。成不成？”
哎呀，这段话你从大一起就说，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独立动画，知名制片人。
结果就人家许之一被你忽悠了，自个儿天天干活。
张晓蛟你知道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学动画编导的破编导啊。
啊？编导和导演不是一码事吗？不都是导吗……
你白上了四年大学，这个都闹不清？
哦，对了，说起来学校里的铺子，今年真的拆了，改成日租房了。
完蛋！都没怎么去拍照……我们创业的第一步啊，以后记者问起来，我们连个故居都没有了……
深圳的房子也可以当故居吧？
不行不行，太没有特色，也没有那种时代感！
时代感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是说在北京也租了办公室吗？
那是用来骗许之一让他安心的……其实我就租了一张桌子。
我靠，你真行。
而且那桌子最后还被人给弄走了半张……哈哈哈，真对不起许之一。
许之一到最后也没发现？
没有！他还以为公司遇到困难了，困难到要把桌子租给别人一半。
也就许之一好骗，哈哈。
没错，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嘛……
哎，你们不许说许之一傻。
哎哟呵，还挺护着自己的小媳妇。
说真的张晓蛟，我早就觉得你和许之一肯定有一腿。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才追不上兰菲，心不诚啊。
拉倒吧。
等人家好了，快放他去自由飞翔得了。你可别祸害人家了。
就是就是，有点儿良心，别老可着一个人坑。
你们真是，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
哟，张晓蛟，话说到这里，你敢发誓吗？
怎么不敢？
发毒誓敢不敢？
行啊，你们说，是五雷轰顶啊还是碎尸万段？
别整那些个虚的……来点儿实际的。
对啊，你的摩托车不是回来了吗？就用摩托车起誓好了。
我靠，不至于吧，祸不及妻儿懂不懂？
别，就用你的破摩托车来起誓，不然怎么叫毒誓呢？
就是的就是的。
得，冲你们这句话……
“我，张晓蛟发誓，等许之一好起来以后，一定给你们看一部我们自己做的动画片。如若不然，我就再也不骑我的摩托车了！”张晓蛟胆战心惊地说完这番话，抬头看着远处明亮的灯光。
许之一，你可一定得好起来啊……
你和梦想，必须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