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百里瑭进宫,正要上马车,忽然感觉到后方传来一道诡异的视线,扭头,却见唐阿蒙难得地早起,扒拉着王府的大门,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模样,好像负责看家的宠物,目送主人离去的身影,百里瑭感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转身,走到她跟前。
“怎么?”
唐阿蒙摇头,“起早了,没事干。”
百里瑭看着她,指腹轻轻推她的额心,声音依旧的低醇悦耳,“等本王回来。”
唐阿蒙下意识地想点头,顿了顿,忽然说,“我待会儿要跟尧玉出去玩。”
这意思是没法等他回来了,百里瑭略带无语地看她一眼,“那本王等你回来。”
随口的一声,叫唐阿蒙猛地抖了一抖,心头有种愧疚感慢慢攀爬四肢左右,不敢点头,又不敢摇头,最后,百里瑭转身上了马车。
唐阿蒙眼巴巴地看着马车拐过街角,尧玉在身后低低叹了一声,“你……”
“都准备好了。”唐阿蒙扭头看她,脸上看不出刚才莫名纠结的情绪,“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自唐阿蒙回了百里府,百里瑭便将尧玉身边的带雪重新派给阿蒙,一来阿蒙与她相熟,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她外出闯祸。
阿蒙要出门,带雪自然是跟着的。尧玉的任务,就是替她拖住带雪。
流绣斋的内厢房有一条路直通后门,唐阿蒙从后门出来的时候,明玉房的马车已经等在巷口,包袱是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向城门驶去,唐阿蒙一路上都挺安静,直到出了城门,看着逐渐看不见的城楼,这才忽然出声,“你说我们这样阿瑭会不会以为我们私奔?”
桃花眸微眯,刚要开口,又听唐阿蒙摇着脑袋说,“这样不好啊。”
“不好?”明玉房挑眉。
“这是私奔哪。”唐阿蒙看着他,强调,“尤其还是跟你私奔。”
明玉房嘴角的笑意微抽,什么叫做“尤其是跟你私奔”?不等他开口,唐阿蒙又摸着肚子说,“我早餐好像没吃饱,夷国皇城那边的烧饼会有街口张大叔家的烧饼好吃吗?要是我吃不习惯怎么办?”
“若到了皇城,自然有很好的厨子做好吃的烧饼。”
“可是它们都不是张大叔家的烧饼。”唐阿蒙不无伤感地说,“你知道一只猪和两只猪的区别在哪么?”
明玉房微愣,直觉话题跳跃太快,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在哪?”
“两只猪比较蠢。”
“……”
“有一天,你拉着一头猪在街上逛,很开心。我走过去跟你说,看一个人的档次,就要看他跟谁在一起。没想到话刚说完,就看见那头猪很鄙夷地弃你而去。”
“……”明玉房默默听完,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舍不得离开了?”唐阿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叫明玉房一时找不到话来,马车很快行至江边渡头,唐阿蒙远远看着江面有撑筏人提拉着竹竿过河,眼前有些恍惚回到了几天前,她和阿瑭并靠着坐在竹筏的一端,脚下哗哗淌过江水冰冷而温润的痕迹。
背景是山的颜色,脚下是一片碧水,她还记得,那时候阿瑭的眼神里还带着一种温柔的味道,她喜欢那样的感觉。
明玉房站在船上看她一脸恍惚,桃花眸略起深涩,刚要开口,唐阿蒙已经提着裙子乖乖上了船。
唐阿蒙蹲在船头,看着船渐渐漂离渡口驶向江心,自她穿越来,还没出过国都,也不晓得夷国有没有这样的山水,不晓得那里有没有王妃娘娘和阿瑭这样的人。正想着,杏眸猛地怔住,唐阿蒙看着渡口处有一人骑马而来,沿着江边疾奔追来,风决衣动,透着潇潇凌厉的味道,那身衣服,正是他早上离开时那身玉色锦袍。
唐阿蒙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直觉感觉得出,他很生气。
“唐阿蒙!”
听,声音果然带着怒气,唐阿蒙被这声怒喊惊了一惊,顿时一屁股坐在了船头。
明玉房自船舱内走了出来,见她一屁股跌坐地上,连忙上前便将人扶起身来,听见岸上的动静,再见唐阿蒙杏眸低颤着,明玉房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不意外地见到江边骑马而来的身影。
百里瑭手上的缰绳在看到明玉房的瞬间狠狠拉住,马儿犀利的嘶鸣声响彻江边,最后停在岸边。
自指腹传来的冰冷瞬间涌上胸腔。
他在听到唐阿蒙离开的消息后便独自骑马追来,他以为她是一个人离开的,离开他,去找赫连唐木,但是当他看到明玉房的瞬间,心中似乎明了。
那日在天味阁,他当着他的面送她琉璃瓶,那几天,他将天下楼上下事务安排妥当,所为的,原来便是今天,把她从他的身边带走。
明玉房将阿蒙从地上扶起来的动作几乎刺痛百里瑭的眼,江水潺潺隔断彼此之间的距离,百里瑭并非不曾承受过背叛。
但却没有人,像明玉房,像唐阿蒙这般让他觉得,一颗心仿若置身冰窖,胸腔却涌动着愤怒的火焰,几欲砰发的情绪溢满胸腔。
“唐阿蒙!”百里瑭一声嘶喊,带着压抑的怒火,却透出悲怆的味道,隐着沉痛,好似血液在流淌的声音。
他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日子,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妻,他也从未想过她会离他而去。
和另一个男人。
唐阿蒙乍听心头猛地揪起,一双眼死死瞪着江边那人,似乎能够看到那人脸上怒气砰发的模样,不知怎的,心脏处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住,有点痛,有点麻。
她想,总不至于是体内的蛊毒现在就开始发作了吧。
既然不是毒,那为什么会感觉痛?
明玉房沉肃着一双桃花眸,脸上是少有的凝肃,别开眼,不去看江面那人孤拔的身影,从他答应将君后带回殿下身边,他就不曾后悔。
在这个世上,明玉房首先是卑族的守家明玉房,其次才是百里瑭的至交,天下楼的楼主。
“他不会再追来的。”明玉房的声音透出点点霜沉,“别看了。”
说着转身,拉着唐阿蒙便往船舱走,唐阿蒙脚下微顿,直直盯着他不放,“你是不是早知道阿瑭畏水才故意安排的水路走?”
明玉房扭头,桃花眼微深,几乎是默认开口,“难道,你希望他追来?”
唐阿蒙张了张口,倒不是希望阿瑭真的能追过来把她带回去,只是心里有说不上的情绪涌动着。
扭头,看着阿瑭孤拔的身影在江面越来越远,心头微紧,想到那些日子以来,他或急或怒,或冷或笑,那些姿态,从来都是从容尊贵,骏拔无双,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有一种寂寞的味道,心底蓦地涌出一股冲动,想要跳下江面,游回岸边和他说清楚。
至少说清楚也好啊。
她怎么会觉得默不作声地悄悄离开是最合适的方式?
唐阿蒙,你就是两只猪。
一只猪已经无法用来形容你的蠢。
百里瑭站在江边,直到再看不到那艘船的影子,才想起自己应该离开,此时日落西山,斜阳落在他的脸上,带出一层莫名寂寞的味道,他以为他们之间牵绊至深,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
在她心里,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阿瑭。”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尧玉站在院前静静地等着他的处置,百里瑭看也不看她,兀自往主院的方向而去。
带雪看着他脸上的漠然,想了想,还是敲门入内,“主子,阿蒙姑娘留了一封信。”
脚下微微一顿,百里瑭看着带雪手上的琉璃瓶和信封,眸底漠色牵动,终究将信拿了过来。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阿瑭:我走了,勿念。
勿念……
勿念……
百里瑭反复低念着这两个字,脸上的漠然最终化作一股愤怒,猛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地板。
用他亲手教她写的字来跟他道别,唐阿蒙,再没有人能像你这般可恨了。
他竟还傻傻地以为,已经抓住了这个人的心。
她说她会想想,不过是随口的胡言,而他竟还信以为真。
带雪看着地面的狼藉,拿着手中的琉璃小瓶,进退两难,“主子,这瓶子是不是也拿去丢掉?”
百里瑭只看一眼她手上的瓶子,认出那是明玉房送给唐阿蒙的琉璃瓶,正要摆手让她拿去丢掉,忽然想起唐阿蒙那日拿到瓶子后的莫名安静,顿了顿,“放下吧。”
带雪闻言放下瓶子退了出去。
百里瑭沉默半晌,这才将那琉璃瓶拿在手中细看,转到底部时,目光微怔。
不是因为底部那个看不懂的“M”,而是上面的泥印,分明是皇城制造。
他记得,明玉房说过这是景山制造的,明玉房不是会弄错这种事的人,如果不是他弄错,就表示,这不是他买的。
皇城……
夷国皇城之中,会给唐阿蒙带礼物的,就只有赫连唐木。
赫连唐木与明玉房……
原本满腔的怒意终于冷静下来,理智也在慢慢回巢,他不想知道赫连唐木与明玉房有何勾结,但是显然,赫连唐木也并非会将这种事情弄错之人。
他刻意把皇城制造的琉璃瓶说成景山制造交给明玉房,是刻意给自己留的线索。
这是示威……还是别有深意?抑或只是单单因为他放出传言害他两面受敌,所以故意让唐阿蒙离开以示报复?
想不通,理不通,唐阿蒙离开已是事实,无论是赫连唐木有意让明玉房把人接走还是她自己想要离开,这都只能说明,她对他的百里府,毫无眷恋。
对他同样毫无眷恋。
不管她命中注定是他的妻,不管他再把人追回来多少次,若她心里始终将赫连唐木放在首位,他即便强行把人留在身边,她同样会再离开。
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让他陷入这种无力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