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游街少年的缘故,唐阿蒙和明玉房原本预留一天的逗留变成了五天。
明玉房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地救人,但看唐阿蒙的意思,竟然是想将人一起带着去夷国?
“唐木还在皇城等你,如今替他疗伤已经拖了时间,再带他上路只怕会拖累了行程。”明玉房站在身后说着,看着唐阿蒙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一派无所谓地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着床上的少年。
这少年自那日被唐阿蒙救下后就昏迷过去,直到前日才醒过来,可是这两日除了吃饭睡觉,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反正也不差几天的,你看他都不会说话,把他丢在这里要是又被人抓去游街怎么办?”唐阿蒙一边说着,一边逗猫似的拿狗尾巴草在他鼻尖晃晃,少年身子未愈,身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任她逗弄,一张脸绷得涨红,不时地扭动脑袋躲避骚扰。
偏偏,他越抗议唐阿蒙就越来劲,他脑袋偏左,狗尾巴草就跟着逗到左边,他偏右,她又逗到右边,他低头,她直接逗到了他颈处没受伤的位置,一边逗还一边笑,“又红了脸又红了,你说话啊,你说话我就不逗你了,来说话,叫阿蒙,阿——蒙。”
唐阿蒙拉长着“阿蒙”两个字,就像在逗婴孩说话,明玉房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欺负病人的,桃花眸淡淡扫过少年憋着闷窘的脸,虽然脸上瘦得没肉,但一点无损五官的精致,恰到好处的眉眼,透着少年的稚嫩白净,如果忽略那眼底的阴霾,倒是个干净秀气的孩子。
少年不肯开口,唐阿蒙郁闷了,大眼巴巴盯着少年,忽然板起脸,“再不说话就把你丢回官差手里。”
虽然故作严肃,明玉房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孩子赌气的味道,真要把人丢回去,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么?明玉房想笑,却见床上的少年因着唐阿蒙这一声微微变了脸色,方才的血气似乎一瞬间退了干净,有些苍白的模样,怔大着眸子紧紧盯着唐阿蒙,喉口似乎发出一阵莫名的闷哼。
他害怕了。
害怕被送回去。
唐阿蒙见他这副模样,娃娃脸又猛地朝少年凑近,“跟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说着两手在少年的脸上揉了揉,少年脸上冷不防遭到蹂躏,愣愣地也忘了要躲,唐阿蒙揉了一会儿才把人放开,随后满意地点点头,“恩,还是这样红红的好看。”
“……”少年看着她,依旧没有开口,唐阿蒙也不逗他了,“你既然不想回去,那就跟着我好了,我是准备去夷国找阿木的,你点点头我就带你走,不点头的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走了。”
少年听到后面那句,有些慌,冲她点头。
唐阿蒙顿时满足了,娃娃脸眯着笑,摸摸少年的脑袋,就像阿木每次夸奖她时候的动作,“你既然要跟着我,那就得有个名字,你跟个小哑巴似的,就叫阿伢吧,昵称叫‘哎呀’,哎呀你听这名字真好玩,不愧是我给你取的。”唐阿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自得其乐地又叫了两声“哎呀”然后说,“哎呀你点头吧。”
哎呀少年犹豫了,饶是他也听出这名字明显是乱取的。
唐阿蒙于是补充,“不点头就送走。”
少年重重点头。
明玉房在边上看得几乎傻眼,就刚刚那一瞬间,他恍惚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估摸被唐阿蒙缠上,连娼都可能被逼良吧。
出了房门,便见客栈来了一人,手上捧着一封请帖,“大人,我家大人明晚在府中设宴,想宴请大人和六公主。”
明玉房淡淡扫一眼两人,心中明了,这是来探虚实来的。
长指勾过请帖,只说,“等我问过公主再决定去不去罢。”
打发了那人,明玉房心里打算着尽快动身,唐阿蒙打着轻屏公主的名号从人家手里抢了一人,当天就有官贵找上门,要不是他用百里瑭先前给过他的令牌把人挡了回去,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平平安安地在镇上待着,想到百里瑭,心底又生出一抹歉疚,他拐了唐阿蒙离开,还借他的名号打发那些无谓的人,可是他完全没有追过来的意思,那只能说明,他失望透了顶。
对唐阿蒙,也是对他。
可在朋友与臣子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捏着那封请帖正要回房,便见楼下走上一人,正是那日在小店碰到的粉衣女子,她看一眼他手上的请帖,微微一笑,“边侯李家的请帖,公子和阿蒙果真不是一般人。”
明玉房看着她,也跟着微笑,“姑娘莫非是因为好奇我二人身份这才跟着逗留边镇的吧?”
“这倒也可以成为一个理由。”粉衣女子说得模棱两可,转身,翩然回房。
这又是一个谜样的女子。
国都那头,擒风将刚刚收到消息竹筒放在百里瑭的桌案前,“主子,听闻阿蒙姑娘在边镇救下一个被鞭刑游街的少年,用的是轻屏公主和百里王的名号。”
“呵。”百里瑭冷哼一声,语气却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他倒是好意思。”
擒风看着百里瑭喜怒不明的脸,想了想,问,“主子不打算把人找回来,那可要属下去将王爷的令牌拿回来?”
“本王给出去的东西还不至于收回。”百里瑭说罢,干脆起身出了房门,对于他们的行踪,他一直掌握着,可是,却从没想过要把人追回来。
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去把人追回来。
起身离开书房,闲步后院,那个人已经离开十日,这个百里府似乎又沉静了下来,过去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她不会离开,但是她真的离开了,才发现有好多事都不同了。
即便每日像从前一样处理要务,看书,下棋,忙碌,但是少了一个人,感觉竟然会相差这么远。
院外有脚步声悄然而过,百里瑭转头,尧玉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地去了碧王妃的院子。
碧王妃正在庭内闲坐,神色间带了点点倦态,见着尧玉似是有些意外,“不是说出门走走,怎么就回来了?”
“外头无聊,不如早点回来陪陪额娘。”尧玉手端着一盅汤盅走了过去,“额娘近日脸色不好,出门前我让带雪帮着熬了参汤,这会儿刚好可以喝上。”
尧玉一边说一边将参汤盛碗,捧到碧王妃的跟前,碧王妃脸上绽了欣喜,端过汤碗,不一会儿便喝了干净,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尧玉随手拉过碧王妃的手,不经意似的说,“今日还没帮额娘把过脉呢。”
“又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毛病,哪里需要天天的把脉?”
“我最近喜欢钻研医书,额娘就当给女儿练手吧。”尧玉轻声说着,指腹细细探过碧王妃的脉搏,半晌,柳眉轻展,似是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不起眼的弧度,没等她开口,碧王妃忽然低声问,“乐儿,你实话告诉额娘,阿蒙为何突然要离开百里府?”
院外,一双脚步微微顿住,尧玉指腹轻颤,勉强抬眸,“额娘为何突然这么问?阿蒙会突然离开,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不是因为我吗?”碧王妃低声开口,脸上带起几分煎熬,“那夜在南山寺上,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尧玉脸上一颤,猛地望向碧王妃。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可是那不久后阿蒙忽然离开,这些日子你又借口学医日日替我把脉,我才想起那夜听到的兴许并非梦话,那么,慕容连馨确实是向我下了毒,对吧?阿蒙离开的前一天我曾与她说话,阿蒙明明亲口对我说过喜欢瑭儿,她既然是喜欢瑭儿,为什么第二天又会一言不发地突然离开?难道不是因为那日她去找慕容连馨时说了什么吗?”
碧王妃起初不敢怀疑,是不相信慕容家的小姐会是那样一个歹毒之人,而且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异样,阿蒙那天早上回来后似乎也没有异样,所以她就没有再去深究,一直到阿蒙突然离开,她才隐约察出不对劲。
尧玉听她语气里带了心痛,想到额娘近日精神不佳,她还以为是蛊毒作祟,这才提前去找慕容连馨讨来解药,没想到,额娘竟然都知道。
“额娘看你方才的样子,想来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既然额娘已经无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碧王妃脸色忧忧,拉过尧玉的手,语态凝深,“在没找回你之前,额娘待阿蒙就如亲生女儿一般,那她也就是你的姐姐,若她真的有什么事迫不得已离开百里府,那就是额娘对不起她……”
“额娘。”尧玉低声打断碧王妃的话,“这是阿蒙与慕容连馨之间的协议,额娘没有对不起她,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她。”
她身为额娘的女儿却没办法为额娘讨回解药,所以才让唐阿蒙去以毒换毒,明明知道她是为了额娘离开,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亲自将人送走,这件事,是她欠了唐阿蒙。
“到底是怎么回事?乐儿,这件事若是因我而起,你不许再瞒着我,阿蒙和慕容连馨达成了什么协议?”
尧玉看着碧王妃眼里不容欺瞒的坚定,解药既然已经服下,额娘的脉象也已经恢复正常,确实没有必要再瞒着什么。
“慕容连馨当日给你下的是蛊毒。”尧玉似是沉吟一声,慢慢地说,“阿蒙当时就在旁边,可惜蛊毒并非一般的毒,她无力解毒,所以私下找上慕容连馨达成协议,以毒换毒,同时答应隐瞒这件事彻底离开国都。”
尧玉话音刚落,便见院门处一人疾步而入,不过眨眼便来跟前,凤眸凝着骇人的颜色,声似寒冬,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紧紧揪着她不放,“什么叫做‘以毒换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