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冷哼了一声。
千易也知自己这提议不妥，但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若不解掉心里那丝疑惑她说什么也无法安心。她低头上前低声说道：“还请张公公通融通融。”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不露痕迹的塞到张德全手里。
张德全掌心一掂，这银子还有些重量。他面色这才有所好转，斜眼瞅了千易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千易赶紧致谢，不敢耽搁转身就钻进西殿里。
她刚进去没多久，就被几个武僧拦下，“前方是修行之地，女子不得入内，还请女施主离开。”
千易顾不得和他们多说，急声道：“我有事要见戒痴大师！”
“前住持不在里面，女施主还是另寻他处吧！”一名武僧合十说道。
“不在里面……”千易眉头一拧，满心疑惑的喃喃道，她刚要离开，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回头瞪向那名武僧，厉声道：“你骗我！”
那名武僧一愣，面起羞赧，不知自己是何处露了马脚。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东狱庙的和尚都是这等品性吗？”千易心中有怒，言语间也不再那么客气。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怒，的确是小僧有错在先，但前住持进去时已立下嘱咐，不论来者何人一概不见！”
“好一个一概不见！若是来的人是国师，是陛下，戒痴大师是否依然拒不见客？”千易冷笑问道。
那武僧面色不变，依旧平静的回答：“权利尊位皆是表象，前住持正在闭关，不论何人到此都是不见。”
千易牙关紧咬，仍不愿放弃的问道：“那戒痴大师是要闭关多久！”
“佛曰，不可说。”
千易只觉燥意窜上头顶，她怒瞪着这武僧，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就朝外走。但她走了没几步，身后就再度传来声响。
“女施主可是国师身边的人？”
千易回头看着他，“正是！”
“前住持闭关前曾留下一言，只道是留给国师身边之人。”
千易眉头一皱，曾留下一言？她盯着那武僧，语气好转了些许。
“不知大师说了什么？”
“大师说，莫要痴妄，回头是岸！”
千易眸子一眯，口中低喃了一会儿，仍旧是一脸迷茫。那两名武僧已经不再管她，退回了院子里。千易咬了咬唇，心知再这么折腾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得遗憾的离开。
张德全已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见千易出来，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启程！”
走到山下，千易翻身上马与张德全他们一道朝帝都而去，一路上她所想所念皆是戒痴大师留下的那句话。
莫要痴妄！
好一句莫要痴妄！
她昭昭年华毁于英年，胞弟苦遭毒害，大楚江山葬送奸人之手，这叫她如何不恨，如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得意逍遥。
回头是岸……
她回头所见只有悬崖绝壁！
诸天神佛若真有眼岂会让那些奸人逍遥法外，她活着，就是最大的天理！
她携滔天仇恨而归，穷碧落，下黄泉，纵是痴妄，她也要将其变成现实！
冰雪封冻，寒风凛冽。
“驾！”
少女高扬马鞭，黑眸坚定如铁，朝着大夏权利中心直没而去。
长留殿中，金盏玉娄，香片氤氲，此处原为太妃居住之地。夏真幼时，生母慈佳皇后因生他时难产而死，夏真便是由太妃抚养长大，之后没过几年太妃崩逝，到夏真登基为帝后，他闲暇空余时便会经常到殿中来坐坐。
千易从宫门一路走进来，未有丝毫停留。张德全将她带入内殿，走进一间轩室便叫她在此等候。她抬头看了看，见这轩室锦缎华稠，雕栏摆件无一不是奇珍，右侧木施上挂着件金缕玉衣，一侧紫金鎏香炉里点的是上好的湘淮松片，室内正中的悬梁上挂着一副横匾，其上大书着，缘空悟善。
千易细细品啄着四字，有些出神。直到左侧帘子后传来了一丝动静，她才回过神来。
“你看这四字如此专注，可是能领悟其中意思？”
千易神色微动，目视那牌匾，轻声回道：“世间万物皆由这四字而定，缘为机遇，达观直贯。空是智慧，虚怀若谷。悟为慧根，世事洞明皆学问。善为悲悯，可定人心。”她说完便朝帘后看去，方才矮身行礼，“奴婢千易拜见蓉硕长公主，公主千岁。”
帘子这才被拉开，断念师太……不，如今应该称呼为蓉硕长公主，她端坐在锦踏上，一袭水蓝绸绣长袍，上绣凤云及八宝平水等纹样。外罩着一件绛紫朝褂，襟口缝有貂缘。颈间挂有三层翡翠玉串，耳配赤金东珠，头梳宫髻正中配有金凤点翠头簪。换回宫装，她周身上下更添威仪，眉宇间满含贵气，叫人不敢直视。
“起身吧。”蓉硕沉声说道，听到千易先前那番言论她倒是惊讶不小。
那横匾上的四字是当年大衍太皇太后亲笔所题，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东宫与刘太妃的长留殿中各持一匾。就连蓉硕长公主她自己也是参悟许久才明白其中道理，今日没想到却被这个小小丫头一眼看破。
“看样子你一点也不惊讶，叫你来的并非陛下而是本宫。”蓉硕长公主沉声说道。
千易略一颔首，也不遮掩，低声说道：“奴婢一介草民，岂能蒙陛下召见。”
“陛下倒是知道你的名字。”蓉硕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她提出召见千易之时，夏真询问过她所为何事，若不是放在心上，堂堂九五之尊怎会过问一介婢女。她实在是小看了这丫头的能耐，蓉硕长公主一声低叹，心情却有些复杂。
“本宫听说国师去了东狱庙，他……可还好？”
千易来时大约就猜到蓉硕长公主叫她来的原由，她没有犹豫低声回道：“主上一切无恙，请公主放心。”
“那就好。”蓉硕长公主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落寞。她抬起头，视线再度落在千易身上，却是如水般的平静。她沉思了几许，这才幽幽开口。
“起初本宫并不想让你留在国师身边。”
千易埋着头，不置可否。
“本宫自住进国师府短短三日就听闻你不少传言，每一则莫不是令人震动，你虽出身不高却有智谋武功，远胜不少男儿。明明只是一介女奴，却能名动帝都，连贺兰阀的人都对你有三分在意，便是本宫如今也不敢小觑了你！”
千易闻言连忙跪倒在地，大呼不敢。
“本宫今日叫你入宫不是要为难与你，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蓉硕长公主见她满脸惊惧，语气略微轻柔了些。“一开始本宫就知你心有鸿愿，更忌你是妖行媚主之人，才有原先诸多试探。你有巾帼之能，又在国师身边辅佐，是一良才，本宫自然对你不会再生偏见。”蓉硕长公主说着，看千易的目光更是柔和。
“奴婢谢长公主抬爱，但凡长公主有想知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千易依旧跪在地上，满脸感激的说道。蓉硕长公主今日待她的态度极为亲厚，但千易心里不敢有丝毫大意，一个人对另一个的人成见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蓉硕长公主对她态度忽然转变这么大，其中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蓉硕长公主一听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她老目中精光一纵而逝，语气温柔，问出的话却将千易心中一紧。
“国师他究竟想要什么？”
千易心一下提了起来，她抬起头平静的朝帘后的贵妇人看去，蓉硕长公主的这句话有太多深意，或是问白玉壁的喜好，兴趣，又或者……她是想知道对着大夏帝位，那个男人究竟怀着何等心思。
“奴婢身份卑微岂会知道主上心里的想法。”千易陈恳的说道。
蓉硕心里冷哼，知道千易是在和她大马虎眼，面色一时又沉了下去。
“莫要哄骗本宫，你与国师的关系人所共知，他的想法你岂会不清楚。”
“奴婢不敢！”千易连忙说道，头埋的愈发低了。
蓉硕长公主凝视了她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面带几许疲惫的拂了拂手。
“起来吧，若叫国师知道了，还当本宫欺负他身边之人。”
千易连道：“岂会。”又依言乖顺的站起身。
“走近来让本宫仔细瞧瞧你。”
千易低眉顺眼的走了进去，站在蓉硕长公主身前三步处。
蓉硕的视线静静落在她身上，一丝不苟的打量着。
少女一身深紫色武服，腰束宽封，全身上下全无一点珠玉点缀。她身上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弱反而透着股男儿才有的英气干练。五官似刚脱了稚气，若论容貌精致与否，她只能算个中人。但唯叫人移不开眼的却是那双眸子。那双黑眸灿亮如星，眉眼间却又沉淀着一丝历经岁月后的沉寂，叫人忍不住细细品味，久看之下更是生出一中不同于世间女子所有的风情。
“如今多大了？”
千易心里紧了紧，蓉硕长公主突然问起这个让她心里有丝不详之感。
“已经十七了。”
“十七，正是女儿好年华。”蓉硕轻声说道，“国师可曾说过何时许你一个名分？”
千易神色不变，手心却一下拳紧了，她沉声回答道：“奴婢只是主上的属下，与主上之间并无其他瓜葛，自然没有名分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