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郝宇这下受伤可是不轻,她摇了摇头,大声招呼了萧石一声。
“萧大哥!”
萧石纾解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正是神清气爽,他闻声抬头就见千易立在院内的塔楼上冲她招手,他眼睛一亮,大步朝上边走过去。
“什么事儿?”他笑眯眯的走上塔楼。
千易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知道他这会儿正是得意,却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道:“方才我假传了主上命令,萧大哥可要原谅小妹才是。”
萧石表情立刻僵住了。
他瞪大眼,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你这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千易忍俊不禁的笑了,连忙说道:“萧大哥莫怒,主上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的。”
萧石还是不信,千易没有办法,只好带他一道去面见白玉壁。
千易与萧石过去的时候,白玉壁正在和庙里的前任住持戒痴大师坐在院中研讨佛法,他二人恭顺的立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
戒痴大师自东狱庙建立初始就在庙中, 已近百岁。双目浑浊已无法视物,这山上如此酷寒他却依旧只穿了身单薄的佛衣,须发微颤似风中残烛,好像随时皆会倒下一般,但他声音一起,却是字正腔圆,气如虹钟,整个人气势一变。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水的七善德,国师可知晓?”戒痴大师朗声说道。
“大师所指七善,可是指守拙、齐心、坚韧、博大、灵活、清明、公正?”白玉壁并未迟疑,轻声回道。
萧石立在一边听的云里雾里,嘴里不由嘀咕道:“水就是水还讲什么善德,主上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千易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小声冲他解释道:
“主上他们说的是禅意,是说最高的善德就如水一般,水利与万物却不与万物争夺,此为守拙。
水凝聚力极强,一旦相溶就团结一心,汇集江海,此为齐心。
水至柔,却柔而有骨,滴水石穿,浪击礁盘,此为坚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此为博大。
水不呆板,灵活善变,夏为雨,冬为雪,晨为雾霭,夜为露珠,此为灵活。
水无颜无色,晶莹剔透,此为清明。
水不论富贵贫贱,置于瓷碗还是金钵,均一视同仁。人若以水为尺,便可裁出长短高低。此为公正!”
萧石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啪啪啪,
一阵拍掌声响起,却是戒痴大师,他朗声大笑,赞叹道:“解释的好!小施主话虽浅显却更叫人容易明白,不简单啊!”
千易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声音对方还能听到,这戒痴大师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孱弱,他耳目聪敏,眼虽瞎,心里只怕比任何人都清明。
“奴婢当不起大师这一盛赞,方才只是随口胡说而已。”千易羞涩的一笑,谦虚的说道。
“胡说也好,明白也罢,小施主深谙佛理倒是与佛有缘,只是,小施主既知七善德何以本心还被戾气缠绕,无法脱身?”
千易愣了愣,朝戒痴大师看去,眉头一下皱紧,心想他此话是什么意思?
“大师的话,奴婢不明白。”千易疑惑的说道。
戒痴大师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须知相由心生,命由己造。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小施主历经八苦,何以现在还不能放下?”
千易呼吸猛地一窒,骇然的朝戒痴大师看去,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千易神色剧变,惊震的看向戒痴大师,这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寻常的一句劝解,但落入千易耳中,让她觉得自己最深处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她呼吸一窒,头脑都有一种充血的晕涨感。直到一道清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让她悚然一惊,一下回过神来。
“大师之语太过高深,奴婢听不懂。”千易忙将头埋下去,掩住不停变幻的眸色。
戒痴大师拈花一笑,笑意恬淡自然,只摇了摇头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白玉壁却心疑的在少女身上扫视了一会儿,她刚才的反应明明有问题,这么久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丫头失了镇定,慌乱成那个模样?
他心里思索着戒痴大师方才的话,蓝眸沉了沉,心觉可笑,生老病死为天理循环无法避及之苦,与后四苦不同,若说她历经人世八苦,除非这丫头是个以死之人还差不多?
人死如灯灭岂还有再现世之说,白玉壁素来不信诸天神佛,就如佛法禅学对他只是益气养生的工具而已。只是千易的反应让他不能不在意,她为何如此动容?
戒痴大师话中难道含有什么旁人不能领会的深意?
白玉壁不露痕迹的收回视线,又与戒痴大师继续畅谈佛理,直到日上三竿,戒痴大师这才告辞离去。
千易神智有些恍惚,戒痴大师离去时她目光一直尾随,任谁也能看出她心中的想法。
“不过一个故弄玄虚的老和尚,他的话你还真信了不成?”萧石见她面色不大好,不由出声宽慰道。
千易咧嘴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大师所言有几分道理而已。”说着,她低下头掩去复杂的神色。
白玉壁察觉到她的异常,皱眉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久未回过神。
“咳。”他一声低咳。
千易一惊,醒转过来,她急忙收敛神色,表情又恢复以往温吞的样子。
“主上……”她低声唤了句,这才抬起头,俏脸上神色恬静。
“事情处理的如何了?”白玉壁漫不经心的问道。
“贺兰郝宇已前来投诚,不过贺兰博眼下并不信任他,所以方才属下助他演了一场好戏。”
白玉壁点点头,并没细加追问。萧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去,敢情这一切都在主上和这丫头的部署之中。他眉头一拧,早知道贺兰郝宇那家伙是来投诚的,先前他下手就不那么狠了。
“这事交给你来处理,但他此来投诚是否真心还有待考量,不要太过草率。”白玉壁稍加提点了几句。
千易颔首,她也不会轻信贺兰郝宇,为他人做嫁衣这等事儿是万万不能犯的大错。
“主上,蓉硕长公主回宫造成不少混乱,这会儿帝都里正乱着,听说宫里也不大平静。”萧石一边打量着白玉壁的脸色一边问道,“不知主上打算何时回去?”
白玉壁沉默未语,千易在侧凝神听着,她料想大夏高门这个时候也该各有反应了。原本大夏政坛这一湖面就不平静,断念师太的出现就如投下一颗巨石,惊起波澜万丈。她回宫虽只是后宫之事,但她却是先皇的亲姐姐,夏真在世唯一的亲人,如今伴在君侧岂会没有影响?
夏真正值叛逆,便是白玉壁现在对他也逐渐失了掌控,三大军阀谁不想将这幼帝把持在鼓掌之中。断念师太回宫对他们威胁太大!
千易看向白玉壁,他脸上含着冰霜,她料想他此时心情亦是复杂。
“毋须理会,过些日子再说下山之事。”白玉壁淡淡开口。
萧石一声叹息也不好再进言。
就在沉默这当头,院子外却传来喧哗声,千易回头一看,就见几名太监装束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婢。
“小的张德全拜见国师大人。”为首的大太监恭恭敬敬的对白玉壁行礼道。
千易与萧石面面相觑,心里都道:竟然这么快宫中就派人来了!
白玉壁看向张德全,语气有些冷淡:“张公公特意找到东狱庙来是为了何时?”
“回禀国师,小的是奉了陛下口谕特意前来的?”
“陛下有何事?”
张德全神色殷勤,赶紧说道:“陛下要传见国师身边的千易姑娘,让小的带她入宫面圣。”
众人神色都是一变,千易也皱紧了眉头,夏真要见她?她心有疑惑,但转念想了想就明白了,只怕要见她的不是夏真而是另有其人吧!
千易将视线投向白玉壁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他竟是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
“国师?国师大人?”张德全尴尬的喊道,直到白玉壁朝他看去,他才赶紧说道:“还请国师通融,将那位千易姑娘叫出来,莫让陛下等急了。”
“既然如此,千易,你就随张公公去吧。”白玉壁沉默了一下,偏头对千易说道。
“喏。”
有夏真的口谕,千易自然不能违命。她冲白玉壁行礼告退,便朝张德全走去,不卑不亢的颔首说道:“有劳张公公了。”
张德全点了点头,他虽久居深宫却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眼前这丫头不一般,他的态度自然与对待其他人不同。
千易随着张德全离开,白玉壁还立在院中,半晌后,他低声下令道:“派人暗中跟着她,谨防有人出手。”
千易跟在张德全身后,经过僧侣居住的西殿时候,她脚步一顿。
张德全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怎么了?”
千易神色变化,几番思虑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可否劳请公公等奴婢片刻。”
张德全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先前好言相向那是看在国师的面子上,说到底面前这丫头就是个下人身份,眼下陛下传召,她竟然还敢拿大让他们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