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玉人般的脸突然扬起来,那双蓝眸中清晰无疑的写着落寞还有一缕她从未见过的自嘲与哀恸。
那一瞬,悲伤的气息似混入了天地间涌动的雾色中,千易心口如被什么撞了一下,呼吸猛地一窒,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白玉壁吗……那一刻,她似看到了一个人,她从未曾见过……或是那张不食人间烟火面孔下最真实的面貌。
那缕悲恸只是晃眼间,快到让人几乎一位是错觉,未等仔细思考就已消失不见。白玉壁发现了她的存在,蓝眸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继而震天的怒火一下席卷满他的胸膛。他竟从对方眼中眼看一丝悲悯,悲悯……呵……
千易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他就已夺步上前,大手如铁钳一把攥住少女纤细的手腕,蓝眸阴沉的可怕。
千易吃痛的闷哼了一声,惊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竟是自己方才的眼神刺痛了他。
“……主上……”千易心绪难平,她从未见白玉壁如此失态过,纵是泰山崩于前他也临危不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这个男人失常到这般地步!
白玉壁抿唇未语,蓝眸里席卷着惊涛骇浪,脸色沉得骇人。直到少女惊愕的声音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先前的失控竟似魔障一般。他一下丢开千易的手,薄唇紧抿着,却将暴乱的情绪全部掩埋了下去。
“佛经已经抄完了吗?”白玉壁冷冰冰的开口,说话间周身的气息也一点点恢复如常。
千易捂着手腕,压下心中惊怔,低声回答:“已经抄完了,属下未得命令私自下山请主上责罚。”
白玉壁只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蓝眸中依旧有继续失神,半晌后才听他语气低沉的说道:“这三日,你就好好在这里伺候着吧!”说完,他抬步就朝外走去。
千易恭敬的退到一侧,目送着他离去,只觉得那背影比以往更显孤冷料峭。
先前的惊鸿一瞥,她窥探到了一些东西,心里有些怪怪的。在她心中,白玉壁是可敬的对手,心机、谋略、手腕、武力……无一不让她深感佩服。甚至于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如仙人那般,红尘之事无法沾染其心,他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直到先前,他……似乎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
原来……这个男人也会痛……
千易默默想着,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他失了镇定?千易抬头朝千禧阁的方向看去,答案就在那里面。而就在她视线刚刚落去的刹那,才发现断念师太一直站在门口,就那样静静站着,同是在看着她。
千易踟躇了一瞬,举步走了过去。
对千易的不请自来,断念师太没有说什么。她静静的在桌旁坐下,目光落在千易身上,审视打量,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锐利。
“你究竟是谁?”她沉声问道。
原本她只当千易是个奴婢,心比天高的奴婢,但下山之后,些许细枝末节足以让她看出这个奴婢在国师府中的地位超群。而更让她心生复杂的却是白玉壁对这丫头的态度。
从多年前她见到那孩子开始,他便将自己的内心紧紧包裹起来,不让人触碰。方才在外他却那般失态,虽是因为当年那件事,但这也不足以让他在一个奴婢面前卸下多年的伪装。
即便,只是一刹那……但断念师太心中却无法平静,眼前这丫头……竟已让他的心打开一道缝隙了不成?
若是寻常女子,断念师太大可感到安慰,唯独对千易,她无法放下介怀。她活了大半辈子,经历太多尔虞我诈,权利倾扎,纵使这丫头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她这一双眼睛。从一开始,她就看出这丫头的不寻常。
这丫头身上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断念师太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问道。
千易低着头,平静的说道:“奴婢未曾有过欺瞒,我原本只是一介女奴,后承蒙主上看重,去了奴籍,加入了紫衣卫。”
“女奴……哼,你真当我是那么好骗的不成?”断念师太面含怒色,只认为千易没说时候,这丫头虽掩饰的极好,但她不时流露出的一缕气息分明……像极了皇族!
她见识过太多皇族子弟,绝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千易不敢欺瞒师太,只不过我所言句句属实,师太纵使不信我也该相信主上才是。”千易一声低叹。
“你是讽刺我老目昏庸不成?”
“千易岂敢,以师太的身份想要我的小命易如反掌,千易又岂会自寻死路呢?”
“你猜到了我的身份?”断念师太凝眸看着她。
“原本只有六分猜测。”千易老实的说道。
“现在又有几分?”
“多了两分把握。”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何人?”断念师太轻哼了一声,等着她的回答。
千易心头一叹,原本她不想点破,如今看来却是躲不过了。她曾听说过,夏明帝生前还有一名姐姐,同为大衍太皇太后所生,被封为蓉硕长公主。只是夏明帝驾崩后,蓉硕长公主为避忌纷争自请前去大夏宗庙,这一去就是七年,消失在大夏高门的视野中。
而断念师太来到国师府,不偏不倚,也是七年!
千易撩开袍角,重重跪拜在地。
“草民千易,拜见蓉硕长公主!”
“你如何猜到得?”断念师太神色微变。
“一是时间,二是主上的态度。”千易轻声说道。
断念师太沉眸看着她,心道:好一个心思玲珑的丫头!
“你既知晓我的身份还如此胆大包天,你这丫头就不怕死吗?”断念师太眯眼冲她问道。
千易低着头,语气诚恳:“奴婢自然怕死,但奴婢所言皆是发自内心。绝对无虚言……”
断念师太审视着她突然说道:“你若以为这样我就会轻信了你,那就大错特错,你若只一心当个枕边人,我大可纵容了你去,但你这丫头错就错在心太高了!”
“你图谋的是女人绝不该想的东西!”断念师太一掌拍在桌子上,“权利,是男人的战场,岂是你一个小小民女敢企及的!”
“奴婢自然不敢!”千易突然抬起头,“但作为下属,我只用知道主上想要什么就行!”
“你……”断念师太眼睛猛的睁大,千易刚才这话实在说得太大胆了!
千易唇角勾了勾,不疾不徐又补上一句:“主上再多谋划,自然都是为了大夏江山繁荣昌盛。”
断念师太惊觉自己反应有错,面色一下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她竟被一个小奴婢牵着鼻子走了。她看千易的目光一时起了变化,这丫头还真不能小瞧了她!
千易埋着头,心里却不似面上那般平静。眼前坐着的乃大夏名副其实的长公主,夏真的亲姑姑。她虽不惧,但却不得不小心谨慎。尤其是这断念师太对她本就怀有成见,只是,刚才她试探对方的反应,结果却让她有些惊讶。
按理说,刚才她的话是将白玉壁推到一个谋逆的险境,断念师太身为夏真的亲姑姑,第一反应该是厉声质问,替夏真担忧才对。但她的反应……却是向着白玉壁的。千易心里疑云更重,白玉壁与断念师太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浅。”断念师太沉声说道,站起身来。她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之后,逐渐平静了下去,看着少女恭谦低埋的脑袋,声音突然扬了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我回屋休息。”
千易错愕的抬起头,见断念师太已伸出来的右臂,她立刻领会了其中深意,赶紧上前搀扶着,又伺候着断念师太午休小憩。就在她正要退下的时候,断念师太疲乏的声音才又在后方响起。
“你既选择了独木桥,就莫要再贪慕阳关道。”
千易目光动了动,低头应了声,这才离开了千禧阁。她回了东厢自己的屋子,将门紧紧掩上,她坐在床头寻思着断念师太最后那句话。半晌后,她才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失笑的咧起唇角。断念师太的意思是叫她在臣下与枕边人间二选其一,先前多番试探,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千易不断摇头,她又怎会为白玉壁的枕边人……这实在太可笑了!
要说萧石他们被表象所欺,尚能理解。但以断念师太的眼神和她对白玉壁的了解,又岂会不知枕边人之说完全就是笑话!
感情之说从来都以薄情寡性告之终结,想成大事就要摒弃那些儿女情长。这一点上千易自信白玉壁的选择与她一样,只是,她心里一面这般麻醉着自己,脑海里又不禁浮现之前在院中所见他脸上的那丝落寞……
思绪就这么不知不觉间飘远了。
三日的时间转眼就过,断念师太的身份两日前在国师府中还是个秘密,直到第三日,皇城中传来手谕,夏真言辞亲厚急召断念师太回宫,她蓉硕长公主的身份也为众人知晓。
国师府乱成一团,偏偏这个时候白玉壁不知去了何处,全靠叶蒙出面主持大局,安排人手负责断念师太回宫之事。
千易疾步走去西苑,一过去就见院子里围着不少人,叶蒙、萧石甚至连杜太猷都到了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