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师太神色一变，声音更厉，“你竟敢质疑我！”
“千易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千易淡淡一笑，依旧不惧，“断念师太也是女人，何故有此言呢？更何况，主上并非糊涂之人，这点想必师太也很清楚。与其在这质疑我这身份卑微的小小下人，师太何不妨回府之后自己去了解实情呢？”
“实情？你这小丫头还真能有什么本事不成？”断念师太不屑的看着她。
“一介庸人而已，只是耍刀弄枪上能卖弄几番。”千易淡淡的说道，她直视断念师太忖度的视线，心知她一直在试探自己，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
“师太若没有吩咐，我就回屋了。”千易转过身就欲离开。
“慢着。”断念师太一下叫住她。
千易脚步一顿，转过身狐疑的朝她望去。
断念师太坐在椅子上，目光虽依旧傲然，面上没了开始的咄咄逼人。
“你去打点行装随我下山吧！”
千易眨了眨眼，摇头道：“奴婢是受罚前来面壁，没有主上的命令岂敢下去。”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断念师太冷哼了一声，戳破她的伪装，“等你将那卷山河图修复完整都到什么时候了，你既是国师的手下，那我的话就由不得你不听！”
千易神色微动，心里失笑，自己的打算竟从一开始就被断念师太看破。
她心里又是惊又是震，对断念师太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只是，断念师太为何要帮她呢？
“奴婢知道了。”千易未再犹豫点头应下。
待她走后，静安师太这才走进来，疑惑的问道：“主子，你为何要帮这丫头？”
断念师太脸上已恢复以往淡漠的样子，说道：“多少年了，国师身边何时有过女子逗留？”
“能入紫衣卫，又知晓吴道子的“地经注书”，还对那副山河图动了心思！这女子的心大着呢，这样一个女人呆在国师身边，哼……不论她有什么目的，我就是要看看她会耍什么花样！”
断念师太语间含煞，眉宇间隐现着当年的峥嵘与威严。她想起少女先前的从容淡定，还有反问她的那句‘你也是女人……’，那丫头即便没有猜到她的身份，也隐约感受到了七八成。最叫人惊讶的，她即便猜到却依旧那般镇定，这等玲珑心思与胆识，远胜过许多人。
静安师太心里一声叹息，对千易她的印象倒是极好，只希望那丫头并非祸害，否则，主子岂会容忍这样的人存在在国师身边……
入口，萧石见到千易，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心道昨日这丫头才义正言辞的说着没有主上的命令绝不下山，今天是怎么的竟然自己乖乖的跑下来了？
断念师太扫了他一眼，冷漠的说了句：“日后这丫头就到无尘居服侍着，其他下人我一概不要。”
萧石惊讶的瞪大眼，神色怪异的瞅了眼千易，目光说不出是怜悯还是什么。
千易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任由萧石带着朝东苑走去。
无尘居，距离无暇阁很有一段距离，千易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方才知道国师府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块宝地。一进无尘居，扑面而来的先是一阵硫磺的味道，就见曲水流转，犹如凤翼围绕着整个院子，中间的亭台四周开满琼花，姹紫嫣红，暖暖的蒸汽铺面而来衬托的整个院落恍若仙境。在这里，冬日残留的森寒被隔绝在外，叫人生出如处在另一片天地的错觉。
千易看那流动的曲水隐隐心惊，竟是温泉……
但国师府位于北城，南苑后山也无泉眼，这温泉绝对是从别的地方引流而来，渠道完全埋在地下，这是多么大的工程啊……这院落的造价恐怕比整个国师府都不菲。她忍不住瞥了断念师太一眼，心里模糊的念头越发清晰了起来。
见此奇景，断念师太神色如常，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萧石擦了一把冷汗，见她没有面露不悦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带着她朝屋子里走去。
断念师太住的屋子在居所南面的千禧阁内，阁楼装潢精致，共有三层，距离温泉曲水最近，千易跟着走过去，在门外扫了眼见那曲水竟是从阁楼中央的水池中流出的，整个千禧阁在蒸汽的熏托下也是显得美轮美奂。
从千禧阁内退出来，王荣正吩咐完下人将千易带下来的东西搬到东面的厢房里，这一幕却被断念师太看见，她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荣赶紧回答：“这是姑娘带下来的东西，奴才们正要把它放到屋里去。”
“同是下人，她还要你们伺候不成？”断念师太冷哼了一声，甚是质疑的朝千易看去。
“师太说的极是。”千易微微一笑，神色平静的走上前，从王荣他们说道：“劳烦王管事了，将东西放这儿吧，我自己可以。”
王荣面有踟躇，千易在府内的权威是深入人心，加之她平时平易待人下人们对她都心存信服。断念师太只是突然出现，王荣们只是见萧石对她态度恭敬，故而心里也有畏惧，但她方才直指千易的一番言辞，一时叫王荣不知如何应对，唯恐得知了其中一方。
断念师太见此面上已有不渝，她没想到，一个小小奴婢说的话竟比主子还管用。
当然，她已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是主子，全然没意识到这府邸里的下人丝毫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
千易也不争辩，温温吞吞的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东边厢房，断念师太为何将她带下山的原因，她大约已经猜到。就在她刚收拾完不久，萧石的声音就在外边响起。
“主上……”
千易身子一顿，抬眼朝外边看去，就见一个出尘的身影不疾不徐的穿过水雾走来，飘渺的恍若谪仙降世。
白玉壁步履从容的走进来，他披着一件黑狐大氅，衬的他身影越发高挑料峭，墨发高束云冠，那双蓝眸比之往昔更多了些让人心惊动魄的深邃。他一进来，院中的下人赶紧行礼。
“你来了。”断念师太立在院子里，唯有她孑然站着，依旧维持着高姿态。
王荣等下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看出断念师太身份超群，刚才他们只顾着千易对断念师太多有怠慢，这会儿背后都起了一阵冷汗。
白玉壁点了点头，萧石也极有眼色的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随我进来。”断念师太话不多说，也不管白玉壁转身就进了千禧阁。
白玉壁也不说什么，举步走了过去，目光错落间晃过站在东厢门口的千易，略微停顿了一秒，就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千禧阁里，断念师太将门关上后，目光落在白玉壁身上对外的威严冷傲这才散去，多了几分慈爱。
“你长大了。”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七年……我一直呆在庵堂里，不理外界风风雨雨，对你也一直鲜少过问。”
“师太一心向佛，不问尘事也是自然的。”白玉壁浅浅一笑，态度中隐隐带了些疏离。
断念师太又岂会察觉不到，对白玉壁她一直心怀亏欠，这么多年虽一直躲在那庵堂中，青灯古佛想以此忘却前事，但她终究还是一介俗人，割舍不断这些红尘孽障。
“我既已应了你的要求下山，这佛衣已是穿不得了，你想做些什么就直接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都会尽力。”断念师太叹息着说道，语气里不乏颓唐。
白玉壁神色依旧淡淡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师太你寿辰将近，陛下这些年在宫中一直苦无陪伴，我想请你回宫，不至让陛下在宫中无人相依！”
断念师太脸色变了变，神色阴郁了下去。
“当初我离开宫廷，就未想过再回去……”
“眼下情况不同。”白玉壁截断她的话语，不给她多余思考的空隙，“先帝驾崩后，三大军阀权柄滔天，兵权尽归其手，就连禁卫军中也有一半他们的人。陛下身边更不乏这些乱党，我到底只是外臣，随时出入宫廷总有不便，只有师太你回宫才能遏制这些奸佞。”
“外臣！你怎会是外臣！”断念师太情绪一下激动了起来，她还要继续说下去猛地对上白玉壁骤然森冷的眼眸，话锋顿时止住了。
“还请师太谨言慎行。”
白玉壁冷冷的说道，断念师太刚才的话触碰到他的禁忌，屋内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断念师太一下颓唐了下来，她半晌失神，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是啊，是我忘了，如今你只能为外臣……”
白玉壁拨弄着玉扳指，缓缓闭上眼，原本计划中的谈话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被搁浅。他心里突然有些烦闷，有些事多年不曾被人提及，而今一下被人从回忆中唤醒，当年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
白玉壁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首次崩裂出一丝缝隙，他冷漠的转身将断念师太独留在屋中，只丢下短短一句不容置喙的话。
“三日之后，本君送你回宫！”
院子里水雾缭绕，白玉壁大步从千禧阁里出来，埋着头步履缓慢，透着些彷徨。千易正收拾着院子里的行李，远远就见雾色弥漫中白玉壁缓慢前行的身影，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些诧异，总觉得他这模样看着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