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帝俊眉一挑，笑容有些邪佞，“你倒是个明白人。”
“这事我自己不能做主，得禀告主上才行。”
“国师会答应的。”赫连帝胸有成竹的说道。
千易不再说什么，视线移向窗外，心里揣测着这男人的用意，只需一句话就可解决的事，为何他要大张旗鼓的来办，那么一大堆礼物穿过大夏城，送入国师府内，怎么不引起人的注意！
对面，赫连帝一直盯着她。千易有所察觉，却不正面和他相对。
初见这个丫头的时候，她还是个肮脏的小奴婢。从东狱庙上摆了自己一道，再到现在，赫连帝越发觉得这丫头身上有趣的东西太多。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似清亮干净，但深处却平寂如一摊死水，涌动着巨大的哀默和坚韧，看着实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今天的她，变化更多。
以前她是蜡黄干瘪的豆芽菜，现在那张小脸白皙中隐透着丝红润，好似白雪里刚冒头的腊梅。初看时并不起眼，细细品啄下又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窗外到底有什么风景，竟叫她完全视自己为空气？赫连帝循着她的目光，朝下看去。
玉露楼下，北运河风光无限，冰层被平民们连夜凿开，以供白日里各路贵胄可乘船游乐。日复一日，北运河从未有封冻的一天。赫连帝的视线，很快被近处的喧哗声吸引了过去。
河畔的一辆步辇，迎面被几名百姓拦住。他们满脸凄苦，跪地扣头，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从辇上走下来一个鹤服大官，厌恶的看了他们几眼，掉头就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
那大官好似见到可憎可厌的脏东西一般，愤怒的斥骂声，穿透人群，清晰的撞入千易他们耳中。
“把这臭东西给我拉开！”
大官背后立刻窜出几个侍卫，拽起小男孩一把丢开，男孩瘦弱的身体在他们手中如纸片一样，一下子坠入北运河里。街边，响起一阵惊呼声，那大官却是充耳不闻，一脸晦气的带着手下离开。
这等寒冬天气，人若掉入水中岂还有活命的道理。小男孩的父母嚎啕大哭，跪地求人救命，但谁会为了一介贱命不惜把自己的命搭上。
赫连帝漠然看着，突然，一道影子从他眼前一纵而过。少女的身影犹如飞鹰，从楼上一跃而下，朝着河畔奔去。赫连帝猛地站起身，猜到了千易的打算，神色大变。
“这女人疯了不成！”
他一跃下楼，紧随千易而去。
河畔，男孩的父母绝望的恸哭着，周遭一片漠视的目光，突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噗通’跳入水中。
“救人了！有人下水救人了！”
河水冰冷刺骨，几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冻穿。千易竭力搜寻着小男孩的身影，昏暗的水中，她看到一团阴影。
找到了！
她身似游鱼，拼命朝小男孩身边游去，就在她抓到小男孩手臂的同时，一只手，在另一头出现抓住了男孩。水下视线浑浊，千易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能隐约感觉那是张极为陌生的脸。
他二人都不敢耽搁，奋力朝河上游去。
浮出水面的刹那，河道旁响起一阵欢呼声。男孩的父母早就按捺不住，跑了过来，忙将自己孩子拉了上去。就在千易准备上岸的刹那，身后突然想起一声惊叫，“不好，我脚抽筋了！”
一道蛮力猛地拽住她的小腿，将她一道拖入河水。
咕噜咕噜……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中，千易挣扎着想游上去，但小腿被人死死拽住。她心头一阵火大，朝下看去，就见一张惊慌的俊脸，那人双手更是紧紧抱着她的腿。
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被这家伙拖累死！她想也不想，朝着那张脸就是全力一蹬。水下，两条鼻血幽幽从那张脸上蔓延出来，千易终于脱困，头也不回的就朝岸上游去。
她刚一上岸，立马有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跳入水中，口中高呼着，“公子落水了！赶快去救他！”
千易一甩脸上的冰水，理也不理，大步朝着人头撺掇的地方赶去，先前她救下的小男孩就躺在地上，他的父母跪在一侧嚎啕不止，千易一看，那男孩一脸铁青，已没了出的气。
“白费力气！”赫连帝站在旁边，神色冷厉的盯着她。
“让开！”
千易看也不看他，一把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男孩的父母见她过来，不由自主的让开位置。千易俯身贴在男孩胸口，凝神听了一会儿，眼睛猛地一亮，还有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对着男孩的心口不断按压，围观的人都一脸奇怪的盯着她。
“这人都死了，她是在干嘛？”
“这丫头不会是疯了吧！”
“天啊！她是要做什么？”
突然，千易掰开小男孩的嘴，嘴对嘴凑了上去，周围的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赫连帝更是一脸铁青。
“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扯起她，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丢人之事，这女人是疯了吗？
“噗——咳咳……”
突然，一阵咳嗽声响起，地上的小男孩猛地咳出大口水，睁开了眼睛。
“活了！居然活了！”
“天啊，这男孩不是死了吗？”
惊呼声迭连而起，赫连帝一怔，手上的力度也不由松开。千易借机摆脱他的控制，俯身检查了一下小男孩的身体，这才松了口气，对他的父母说道：“没事了，快带他回家吧！”
“菩萨，救命的菩萨啊！”
“姑娘，谢谢你……呜呜，谢谢你救了我儿的命啊！”
那对父母对千易感激涕零，又是跪又是拜，千易好一番推辞，那对父母才带着男孩匆忙离去。
赫连帝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他想不明白，不过一个贱命而已，这丫头为何要搭上自己的命去救。只是那一刻，他心头某处的确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就是那丫头刚刚把人救活了！”
人群里突然闯出几个蓝衣家丁，直杠杠的冲过来，不由分说的就要抓住她。
千易脸上寒色一现，一把抓住那家丁的手，反手一勾。
“哎哟！”那家丁一声惨叫，脚弯儿又被千易狠踢了一脚，直接跪在了地上。
赫连帝本欲出手的动作一收，在侧静观其变，心里却有惊讶，这丫头竟然会武？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千易不客气的问道，手上一用力，那家丁立马疼的哟呵直叫。
周围其他几个家丁见状，都不敢贸然动手，忙急声说道：“我们没有恶意，是我们家公子也落水了，想请姑娘救命！”
救命？有这样‘请’人的吗？
千易一声冷哼，朝他们所指的那头看去，就见一个华服青年不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千易眉梢一挑，她记得这人的身形，不就是刚才被她在水中踢了一脚的家伙嘛！
“刚才我救人的方法你们瞧见了吗？”她偏头冲那几个家丁问道。
“看到了！”
千易将钳制住的家丁一放，神色寡淡，“既然看到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说着，她理也不理这几个家丁，扭头就走。
“你敢，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不知道，”千易回头漠然扫了他们一眼，“我只知道你们动作再不快点，就等着给他收尸吧！”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那几个家丁又气又怒，唯恐自家公子真的出事，赶紧跑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千易离开。
赫连帝莞尔一笑，千易的反应让他觉得极有意思，以往见她温温吞吞的都是假象，内里藏着的却是这火辣性子。他一面笑着，又看了眼那公子，眉梢微挑，竟然是他……
他响指一扣，立刻有几名暗卫出现在他身边。
“上去帮忙！”他吩咐过后，就随着千易走的方向而去。
寒风瑟瑟，吹在千易湿透的身上，很快她的头发眉梢都结满了冰渣子。她牙关一阵打颤，小脸更是冻得铁青，突如其来的温暖一下将她包裹，厚重的黑狐大氅盖在她身上，长长的直垂到地面。
千易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傲岸冰冷的黑眸。
“我送你回去。”赫连帝冷冷说道，不容拒绝的一把拉住她，少女冰冷的手让他眉头一皱，手上力度不觉一紧，拉着她大步上了车辇。
他们走后许久，河道边上还是议论纷纷的，不少人传言，大夏城出了神女，大显神通，将死人给救活了。
车辇轱辘，千易紧缩成一团，虽有大氅盖着，辇内也升有火盆，但她一张小脸还是被冻得煞白煞白的。
赫连帝从旁看着她，眉头紧皱，忍不住低嗤道：“自找苦吃！”
千易也不吭声，低眉顺眼的模样瞧着有些可怜。赫连帝心头冷哼，这会儿就会装起可怜了，先前闹得可是比谁都凶！他撩开车帷朝外看了会儿，叩了叩车辕吩咐停车。
“下来！”
带着命令的口吻，他冷冷扫了千易一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千易蹙蹙眉，还是跟了下去。
车辇在停在一家绸缎庄前，赫连帝大步走进去，掌柜的见他气度不凡，立刻迎了上来。
“不知大人要买些什么？”
赫连帝一指后边跟着的千易，冷声道：“给她拿件衣裳换上。”
那掌柜的人老成精，见千易一身湿漉漉的狼狈至极，虽是个不大起眼的丫头，但身上所披着的大氅分明是眼前这男子的，他只道这二人关系不简单，立刻转变笑颜，对千易也殷勤备至，赶紧吩咐人端来热茶将千易带到内室伺候着。
千易本不欲蒙赫连帝这恩情，但衣服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实在难受，她何苦坚持己见让自己遭罪，便安静跟人去了内室，先将这身湿衣服换下了再说。
赫连帝在外等着，身上冷厉霸道的气息让那掌柜也不敢多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面上隐有不耐之色，不过换件衣服而已，那丫头也能磨蹭这么久！
就在这时，内室里传来一声叫唤。
“姑娘，别急啊，你的发髻还没梳呢！”
赫连帝闻声看去，眼里闪过一抹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