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身月白色的织锦皮袄,襟口缝有柔软的狐皮绒毛,腰间挂着锒铛玉物,其下窄裙上绣着大朵大朵雪莲,裙摆繁细着淡淡的花纹,足登一双银丝滚边绣鞋。她长发如墨只用一条红绸随意系着,额前几缕发丝缭落,微抿的红唇,似在说不满。
那双黑眸平静深邃,高冷清亮。
赫连帝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有一瞬几乎认不出她来,这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奴婢吗?
“掌柜的,还有别的衣服吗?这身衣裳太贵重了点,不适合我。”千易轻声说道,这身衣服太招摇了,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掌柜的面露难色,他选衣服时可是费了一番心思,但眼下他看这两人之间好像又并非自己想的那样,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麻烦,就这件衣服了。”赫连帝皱眉说道。
千易面色不变,扫了他一眼,道:“将军,奴婢没那么多钱。”
赫连帝面色立刻黑了下去,心里大骂这丫头太不识趣!
“用不着你掏钱!”赫连帝没好气的说道,仅有的一丝好心情也被破坏殆尽,抛下一锭金子,拂袖而去。
千易眉梢挑了挑,眼睛里闪现一丝笑意,举步跟了出去。
重新坐回车辇,朝着国师府的方向行进。一路上,赫连帝未再开口,千易也乐的清净。直到下辇时,赫连帝才开口问她:
“为何救那男孩?”
“只是觉得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千易不假思索的说道。
“最后你救他用的是什么本事?”
“没什么,不过一些土法子。”千易显然不欲在多谈,神色淡淡的回道。
赫连帝见她一番欲离的模样,轻哼了一声,突然道:“你这丫头的确有些意思,不如我找白玉壁将你要来如何?”
他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玩笑,千易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冷淡的点破:“将军你不会这么做!”
“何以见得?”
“将军此番来大夏是有大事要办,若在此时被人误会你与我家主上关系莫逆,对将军不会有半分好处!”千易说完,一跃跳下了车辇。
赫连帝那一瞬惊讶无比,这话当真是个小奴婢说的吗?
他还欲追问,但千易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上。
赫连帝皱了皱眉,吩咐车夫回宫,一路上依旧忍不住想起她救人时的场景,薄凉的唇嘲讽的掀了掀,不过一条贱命,死便死了,有何可惜之说!
千易回到府上,便觉气氛有些不对,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是一阵古怪,她进府时,也因没被认出还被家丁拦在外面。她心里叹息,还是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的好!一边想着,她脚下步伐不由加快,转过花园,眼睁睁就快到苍蓝院子里,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去哪儿了?”
千易抿了抿唇,转过身就见白玉璧站在不远处的廊桥上盯着自己,一旁的仲秋看她的表情更如见到鬼一般!
她低眉顺眼走到跟前去,老老实实交代道:“是赫连将军找奴婢。”
早上发生的事儿白玉璧肯定都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怎么想。
白玉璧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模样,视线落在她一身华衣上时,蓝眸更是深了几许。
“将衣服换了,到无暇阁来。”冷冷落下这句,白玉璧转身离开。
等他一走,千易赶忙回到自己的屋子将衣服换下来。她敢肯定,白玉璧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她去见了赫连帝吗?还是自己早上擅作主张替他收了那六个美娇娘?
穿着一身粗衣袄子,千易快步朝无暇阁赶去,刚到门口,就见王荣局促不安的候在外面。
“你可终于回来了!”王荣赶紧上去,神色复杂的看她,“说话小心点,主上心情不大好,屋里的茶杯已经碎了四个了!”
“多谢王管家。”千易低声道谢,打起十二分精神走进去。
寝室的门大敞着,千易前脚刚迈进去,就见仲秋正如小媳妇儿似的收拾着地上的青瓷碎片,见她走进来,目光好不诡异的盯了她一眼。
千易屏息朝内室忘了眼,屏风后隐约可见男子的影子。
“进来!”
“是。”
她埋头走了进去,视线低垂,落在前方晃动的衣袂上。
白玉璧负手站在窗前,蓝眸幽冷,好半晌才回头,视线落在她低垂的脑袋上。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千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小脸上泪盈盈的一片,懊悔无比的说道:“奴婢知错,请主上息怒。”
“知错?那就说说你自己错在哪里?”白玉璧斜睨着她,丝毫不为她脸上的泪水所动。
“奴婢不该擅自出府,不该自作主张去见赫连将军。”千易眼巴巴的望着他,配合着不时耸动的肩膀,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白玉璧瞧她可怜的模样,心头气盛的同时不禁有些好笑,他知道这丫头是装的,杀人时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岂会被这点事情吓哭?
“起来吧!”他声音稍有缓和,目光依旧含着锐利,“除此之外,还有呢?”
千易抹着眼里,一脸迷茫的看着他,“还有什么?”
白玉璧眉梢跳动了几下,少女的声音恰逢其时的响起,“主上是说楼家小姐送来的那六个婢女吗?”她说着,脸上又露出可怜的神态,“那是楼家小姐点名送来的,奴婢也没有办法,不敢不收啊……”
什么不敢不手,白玉璧心头冷哼,分明是这个丫头强把人扣下的。若不是知道她早上‘嚣张’的作为,只怕还真要被她装无辜的样子给骗了!
“主上若是不喜欢,要不我这就把人送回去?”千易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玉璧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人都已经收下了,岂还有送回去的道理!
千易见此,脸上越发委屈,又噗通一声跪下,金豆子大滴大滴滚下来,呜呜的啜泣起来。白玉璧眉头紧皱,口上冷呵道:“闭嘴!”
但跟前这少女似乎哭的太过专注,压根没听到他的话。不但如此,还顺手捞起他的袍角擦了一把鼻涕眼泪。这一举动一做完,她也似反应过来了般,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盯着他。
“主上……”
“滚出去!”
白玉璧脸色有点黑。
“哦。”少女悻悻然的起身。
“到门外去跪着!”
低吼声紧随响起,少女一张小脸立刻皱成一团,抹着眼泪三步一回头的朝外走着。
雪地里,一道小身板儿跪在院门口,脑袋耷拉着,一副悔过的模样,过往的下人都指指点点。仲秋抱着白玉璧换下的袍子从她身边经过,见她那可怜的模样,眉头不禁一皱。
这丫头是故意找死不成?明知道主上喜洁,竟敢将鼻涕眼泪擦在主上衣袍上?不过,若是旁的人敢这么做,这会儿早被拉出去砍了,主上对着丫头还真是宽容。
他摇了摇头,拿着袍子就准备去烧掉。
没人看到千易低埋的脑袋下是什么神情,那张小脸上平静淡然,哪有丝毫仓惶和委屈,只是那小肩膀依旧不时耸动几下,看着似在竭力压制啜泣一般。
时间随雪弥漫,很快府内就灯火通明,千易已在雪地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小脸煞白,她今天本就受了寒,这会儿更是寒意深重。深吸一口气,她自嘲的笑了笑,若不是那招苦肉计,只怕白玉璧给下的惩罚会更厉害。
她太清楚这个男人的性子,自己去见赫连帝让他动了真火。之前的苦心经营,险些就这么毁了!想起来,她心里还有些后怕,但她依旧觉得值得!
广陌军被召回楚都,让她明白自己必须更快的爬上去。
第一步,就是走入大夏朱门的视野。
想必明日她救下那小男孩的消息就会传扬开了吧!北运河边多浪子,这些贵胄子弟闲来不就是喜欢蜚短流长吗?
腿已跪的没了知觉,千易扫了眼灯火通明的院子,深吸一口气,以后还是少招惹这男人为妙!她低着头,知道一双银白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起来吧。”
白玉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蓝眸深沉难测。
“谢主上。”
千易软声说着,艰难的起身,可还未等她站起来,脚下一阵酸麻紧随着是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的朝后栽了过去。
千易醒来时已是中午,从床上爬起来,她只觉得头晕口干,尤其是腿,酸疼的使不上力。
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千易偏头想了想,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白玉璧叫自己起来那一刻。将衣服刚刚穿好,门外就有人叩门。
“姑娘,你醒了吗?”
王荣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千易忙应了声,将门打开,就见王荣一脸喜色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赵大夫。
“你可算醒了,昨儿个你在雪地里昏了过去,这不,主上特意吩咐赵大夫来给你瞧瞧!”王荣替她开心的说着,赵大夫曾是宫中御医,可是只给主子们看诊的,能让主上下令让他给人看病这是多大的殊荣,那些等着看千易失宠的人听到这消息都失望了。
千易有些惊讶,礼数上不敢怠慢,不卑不亢的对赵大夫说道:“那就麻烦赵大夫了!”
“哪里哪里。”赵大夫笑着摆了摆手,他跟在白玉壁身边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上心,千易身份虽不高,但日后指不定会有一番造化,赵大夫自然不会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