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街角,人潮涌动。
一个华衣少女站在街道中央,一身绛红夹金锦绣袄,下罩着翠色烟纱百褶裙,外披着一件贵重的火红狐裘,梳着时下贵女喜爱的百花髻斜插碧玉瓒凤钗,生的肤白如脂,香娇玉嫩,一嗔一怒间都带着风情。
尤其那一双水眸,含着幽怨朝辇内瞪着,不知勾走了多少男人的魂魄。
千易瞧着也不免暗赞,好一个美人儿。
这样一个世家小姐当街拦车……对象还是白玉璧,千易挑了挑眉,朝旁边扫了眼。白玉璧被她一头撞破了嘴唇,这会儿神情着实不大好看,理也不理车外的动静,冷声开口:“继续启程。”
外头车夫急的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道:“主上,刚刚勒马太急,后边轮子出了点问题,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白玉璧皱了皱眉,朝千易扫了一眼,某人幸灾乐祸的低下头,一副反省认错的模样。
眼下情况无奈,白玉璧只得下了车辇。华衣少女眼巴巴的守在外面,一见他出来立马两眼放光。千易偷偷朝边上扫了眼,见仲秋和徐仁贵都是一脸古怪的盯着那少女,显然是清楚她的身份。
“白玉璧,你总算肯见我了,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嘛?”少女一改拦车时的彪悍,剪水双瞳扑扑眨着,叫人望而生怜。
这模样是个男人看着都想搂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偏生白玉璧看也不看她一眼,当她不存在。
场面无比尴尬,偏偏这时候车也坏了,叫人无法避免。
“主上,不如先去临月楼坐坐,等车修好了咱们再启程。”仲秋赶忙说道,挡在那少女身前,避免她再度涌上来。
“好。”
白玉璧一点头,举步朝临月楼走去,仲秋和徐仁贵护在一边,那模样好似那少女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千易小步跟在旁边,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一片。
临月楼上,白玉璧坐在厢房内,紧皱的眉头未曾松开过。千易乖顺的立在一旁,房门外,少女嚣张的吼叫声就没断绝过。
上楼时,千易小声问了仲秋才知道。原来这华衣少女就是鼎鼎大名的楼阀二小姐,楼千秋,大夏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楼家家主楼万里最疼爱的女儿。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大胆追爱的举动,像今日这样当街拦车,以往每个月都要闹几出。
楼家二小姐痴恋国师谁人不知?
这等事在大夏朱门中被引为笑谈,千易听后,也觉得好笑,这楼二小姐还真是不同寻常。谁不知道三大军阀和国师府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这楼千秋明知如此还对白玉壁死缠烂打,甚至连她爹楼万里拿她都没有办法,的的确确是三大军阀中的一个另类!
仲秋拧眉看着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楼千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让开,让我进去!”
楼千秋气呼呼的大吵大闹着,作势就要朝厢房内冲去。
“楼小姐,这里不是楼家大宅,我家主上需要静休,你还是别胡闹的好!”仲秋沉声说道,脸上冷冰冰的一片。
楼千秋被他吓了一跳,俏脸上恼色一现,越发不肯罢休。
“你凶什么凶,不过一个奴才,你敢对我怎样?”她昂头挺胸,一手戳着仲秋的胸膛,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仲秋面色铁青,若不是碍于楼千秋的身份他早就动手了,不然被一个女人这样羞辱他岂能忍受。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千易估计仲秋也快被这楼家小姐逼急了。
“主上,要我出去瞧瞧吗?”
白玉璧点点头,眉宇间有些不耐。
千易举步朝门口走去,手刚刚触及门缘,“哐当”一声,女子娇俏的身影直杠杠的破门而入。那身段儿像一道风,朝着白玉璧扑了过去。
楼千秋眼睛亮灿灿的,眼见就要跑到白玉璧近前。突然一个如鬼魅般的影子一下从她背后钻了出来,挡在了桌前。
“我家主上不喜吵闹,还请小姐自重!”
少女的声音有点冷,黑眸如淬了冰的湖水,身躯甚至比楼千秋看着还娇小几分,但她就这样挡着前面,却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错觉。
紧随而至的仲秋和徐仁贵见此,忙松了一口气。
楼千秋眉头一皱,先前她就注意到了千易,这丫头竟和白玉璧同乘一辇,这事不知是多少贵女梦寐以求的!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本小姐说话!”她一脸不善,恶狠狠的盯着千易。
“我是什么人与小姐无关。”
千易不卑不亢的说道,毫不退让的看着楼千秋。
“你!”楼千秋声音一扬,扬手就朝千易扇去。
她出手突然,但千易早有准备。
千易不露痕迹的朝后一让,黑眸闪过一抹讥诮,足尖暗中在楼千秋脚踝上一点。她前倾的身子立刻不稳,‘啊呀’一声直接一个狗吃屎扑在了地上。
后方的仲秋两人见状,眼里都露出畅快之色。
楼千秋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就想找人算账。但千易得手之后,立刻站在白玉璧身边,低眉顺眼的模样好似受欺负的还是她一般。
楼千秋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抽出鞭子将千易直接打死,但这贱婢躲在白玉璧身后,让她无法动手。她红唇紧咬,双眸浮出一层水雾,幽怨的朝白玉璧看去。
“白哥哥,你就这么看着这些狗奴才欺负我嘛?还有这个贱婢,她到底是谁?”
那一声‘白哥哥’叫的千易浑身恶寒,她扫了眼白玉壁,见他注视着窗外,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显然没把楼千秋的话听在耳中,好半晌,他的蓝眸才动了动。
“楼小姐今日跑出来,楼家主知道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让楼千秋露了原形。她慌乱了起来,全没了先前的跋扈,可怜兮兮的缩到一旁,小声道:“今天我是偷跑出来的,白哥哥你千万别告诉我爹,不然他非把我吊起来,关上十天半个月!”
千易心道,蠢丫头,你这不是自曝短处么?我是白玉壁,就立马找人通知你爹!
“白哥哥,你生我气了吗?为什么最近都不理我。我让丫头传信给你你也不回……”
“前些日子听说你遇到刺杀,要不是我爹拦着我早来看你了!”
楼千秋连珠炮般的说出一长串话来,不说千易听得受不了,仲秋两人在后面也是一脸僵硬。千易嘴角抽了抽,总算明白白玉璧为何见到这女人就想躲了,实在是太烦人了!
前一秒还凶恶的恨不得杀了她,下一秒就变得小鸟依人天真烂漫了起来!
也亏得白玉璧能忍的下去!
千易偷偷对仲秋使了记眼色,再被楼千秋纠缠下去,白玉璧不先发飙,她只怕都快受不了。
“对了,这些日子城里传闻你宠幸了一个婢女!”楼千秋声音突然一扬,一下站起身,一脸煞气的盯着千易。“不会就是这个女人吧!”
白玉璧沉默,千易也没有说话,屋内陷入诡异的死寂中。
楼千秋脸色越绷越紧,眼看着就要爆发。
千易一直注视着楼下,眼睛突然一亮:“楼小姐还是快走的好!”
她脸上挂着淡笑,指了指下方。
“楼家的人来了。”
楼千秋面色大变,张口大吼道:“你别想唬我!”
千易懒得与她废话,笑眯眯的盯着她。
楼千秋果真有些坐不住了,没过几息临月楼下面就传来叫唤的声音。
“小姐——”
“二小姐!”
“呀!真是他们找来了!”楼千秋一下子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是好。
“白哥哥我先走了,你千万别说看见过我,对了,下个月我爹的生辰你可一定要来啊!”楼千秋慌神的朝外跑去,临走时还不忘警告的瞪了千易一眼。
总归把这个烦人精赶走了!
千易松了口气,她站在楼上看着下边街道一片混乱,楼千秋一下楼就被楼家的人抓个正着,这位千金大小姐又是一番飞扬跋扈,险些没被五花大绑捆回楼府去。
在临月楼坐了一会儿,车辇也修好了,千易服侍着白玉璧上辇,经过仲秋身边时,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动作挺快的。”
要不是他把楼家的人引过来,自己还不知要被楼千秋折磨多久。
“哼。”
仲秋一撇嘴,依旧没有好脸色给她。
千易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可没指望就这么和仲秋‘化敌为友’了,不过日后要‘依仗’他办的事可不少……
回到府上已接近申时,白玉璧有过午不食的习惯,千易只得吩咐厨房做几样点心给端过去。
仲秋和徐仁贵守在书房外,千易扣了扣门,走了进去。
“主上,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千易将点心放在桌上,白玉璧没有说话,千易朝他看去,见书桌上堆满了折子。
“研墨。”白玉璧执笔的手停了下,清淡的开口。
千易上前,拿起墨石细腻的研磨起来,她略微扫一眼白玉壁手上的折子,大多是郡城各地奏报雪情严重各地庄稼欠收的消息。其中有两份折子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份为一纸血书,足有三米之宽,满是血手印,看着触目惊心。
另一份,则是从边关传来的消息,与大楚有关。
驻守在千行山南的大楚广陌军尽数被召回楚都,由新上任的骠骑将军高广阳携部下接任。
广陌军是楚无暇曾经的亲军,随她南征北战多年,只听她一人号令。千易想起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心头一紧,她本以为步修文不敢妄动广陌军,这些年也一直全赖广陌军的护卫,大楚边境才免于被大夏铁蹄践踏。广陌军中,燕野、杜十郎、屠信……皆是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之辈,即便她不在军中,广陌军也不会乱成散沙一片。
在千行山外,即便是步修文也鞭长莫及,奈何不得广陌军。但若回了楚都……
这一切就难说了!
还有那高广阳那老家伙,说起来高家为世袭侯爵,封地千里,父皇在世时对其还亲昧有加,又赐了忠勇公的头衔给他。如今看样子也投到了步氏的麾下,眼下的大楚朝堂忠良不知还有几个,步修文和慕真仪为了稳定人心是不会轻易杀了无垢的,她怕就怕……一旦那对狗男女彻底掌握了政权,无垢没了利用价值,性命也就堪虞了!
千易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大楚朝堂动荡不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