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易轻吁一口长气，视线在散开的人群中寻觅了一会儿，看到了角落里的徐仁贵等人，她轻轻点了点头，此番若不是他们一切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只是，在她驾马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光却被远处的一抹红色身影所吸引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少年站在街头，模样甚是狼狈，红衣似浸了鲜血。
千易心里突然有些慌乱，竟不知如何面对那双眼睛，在她驾马赶来此地时已有人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知与她，正是如此她才更难抑制心里不断涌出的对少年的自责与愧疚。
这场动乱，她、白玉壁、陆仲谋乃至身陷权利场上的其他人，才是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而这些百姓只是变作了他们手上的刀，刺向他们想要的方向而已。只有远处那少年，他是真的想要平息这场干戈，甚至不惜为此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而她，在有形无形之中终究还是对他做出了影响。
她难辞其咎！
大雨落了一整日，已叫人忘了时辰，不知夜幕降临。
千易牵马走在街上，也许是因为这一日的动荡，街上没有人烟，街灯未点，一路走来甚是安静与黑暗，少年走在一旁，一语不发。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下，千易自嘲的勾起唇角，她还能说什么呢？对不起吗？
死一般的沉静中，却是少年率先开口。
“你可是受伤了？”
莫名的一句话让千易愣住了，她看着少年关切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大牢太过匆忙，来不及换身衣服，只披了件外袍就赶了过来，衣襟上有不少地方还沾有血迹。
到这个时候，他竟还在关心她？
“不是我的血。”千易低声回道，喉间却有些苦涩。
“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终于冲破束缚说了出来，只是未想到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样的话。
千易不解的看着他，他为何向自己道歉？
陆苏烨面色有些苍白，他曾以为自己从战场归来便能应对这城中的风风雨雨，可以有力量能够改变这世上的不公。但今日的一切，都如一个巴掌，再度将他打醒！他太渺小了！
他想救千易，无力！
他想救命今日这些百姓，依旧无力！
而他鼓起勇气迈出的那一步，却依旧避免不了伤亡。
千易深吸一口气，心情有些沉重，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她沉声开了口，咬牙说道，“这趟浑水本就与你无关，你没必要卷入其中，乘现在及早脱身吧！”
“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低头，陆家主还是会让你回去的。”千易不知自己是怎么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开口的刹那连她都从心底鄙夷自己。
“我不愿意。”陆苏烨开口道，声音虽轻柔却有着难以撼动的坚定。
“既是如此也请你日后不要在缠着我。”千易狠下心说道，“今日之事过后，你该明白我与你并非一路人。”
“你说的没错，你与我的确不是一路人。你狠辣、残忍、狡猾、野心勃勃、玩弄人心……”陆苏烨低声说着，似叹息似呢喃。
千易抿了抿唇，不禁苦笑，这番对她的评价还真是中肯。
“但是……”陆苏烨话锋一转，看向她：“你与他们亦不是一路人，你有血有肉，你有感情，你会悔恨、懊恼、自责、怜悯、心软……”
“就像当初你在北运河边救下那个小孩，在千机楼里暴打周谬安一样。你只是不忍那小孩丧命，看不惯周谬安的恶毒做派。”
“便说今日，你真的能无动于衷的看着那些百姓命丧将军府前吗？”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很懂我？”千易冷声嗤笑道，不屑的转过身，目光却有几许晃动。
“是与不是，你心里自有答案。”陆苏烨平静的说着。
千易红唇紧抿，低头走着，却步履沉重。直到身旁人突然停下，她方才抬起头，这才惊觉她与陆苏烨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
大雨冲刷而下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依旧有血迹残留在地上，一片狼藉！啜泣声和哀叹声连绵不绝，这场动乱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天时间。
就是这短短一天的时间，不知多少人的家被毁去。
路边随处可见百姓拖着受伤的身体收拾着残局，这一场动乱后又不知多少人失去了谋生的生计。
而最为可怜的还是这里面的那些老弱妇孺。
千易拳头紧握，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痛，现实无情的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她本该将良心都抛尽，一心为了复仇不折手段，但看到眼前这幕幕因自己这些人而起的景象，她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本不该有这些犹豫与懊悔，但现在却无法忍住不去想。她要走的路注定少不了流血，少不了将无辜的人牵扯在其中。但她必须狠下心肠来！
只是，她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我该回去了。”千易深吸口气，转身欲要离开。
陆苏烨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除去陆阀长孙这个身份，我什么都不是，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但从现在开始，我回去找寻自己能做的事。千易，不管你所求所想的到底是什么，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的……”
相信吗？
她苦涩一笑，连她自己都不信。
深吸一口气，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一辆马车却从街头缓缓驶了过来，在她二人身前停下。
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矜贵若天人的脸。
蓝眸落在少女被拉住的手腕，随后上移到她那张略带苍白的小脸上。
“该回府了。”淡淡的一句话，却似宣告主权一般。
千易深吸一口气，已疲惫的不愿去想为何白玉壁回出现在此，她挣开了陆苏烨拉着自己的手，腾身坐上马车。
白玉壁漠然的扫了一眼伫立在呆立的少年，放下车帘。
陆苏烨立在原地，看着马车逐渐走远，被女子挣开的手缓缓收回，拳头紧握，似想抓住无形中悄然溜走的什么东西……
马车轱辘轱辘驶会府邸，路上千易有些失神，她没有去问白玉壁为何会知道自己在那里，而白玉壁也未开口问她什么。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府上灯火通明，千易刚刚迈进府邸，就见一大群人等在门口。叶蒙、傅老、萧石、仲秋……皆在其中。
“你们这是……”千易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时，就见王荣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火盆。
“火盆来了！”王荣乐呵呵的说着，忙将火盆放到千易前方。
“这跨火盆去邪气，丫头你从大牢里走了一遭，跨过这火盆便阻了奸邪随身，一火两断！”叶蒙笑着解释道，挥手招呼着她，“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跨进来啊！”
千易心里五味陈杂，鼻间莫名有些酸涩。她朝后看了眼，却是白玉壁走了过来，他神色依旧清冷，却开口说道：“既是大家的心意，你便跨过去吧！”
她点了点头，不禁展颜一笑，大步越过火盆。
“好！”众人拍掌称快，府上一片欢天喜地。
千易笑着谢过大家，又和叶蒙与傅老问礼寒暄了一会儿，春兰与梅竹也赶了过来，见千易回到府上激动的眼眶都要红了。
“好了，咱们都先别扯着这丫头说个不停了，让她先下去休息休息，换身衣裳，一会儿云芳阁设了酒宴到时候咱们大可畅所欲言。”叶蒙大笑着说道。
千易吃了一惊，不由说道：“叶先生，这样只怕不好吧！”
以她的身份出狱之后纵然欢迎也当不起在府邸内设宴啊！
叶蒙冲她一眨眼睛，低声说道：“放心吧，此事已得到主上的允许，更何况此番一切进行的如此顺利，主上也有意犒劳一下大家。”
千易这才点了点头，她环伺了下周围，发现白玉壁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敛下眸子，以他那般冷清的性子会同意在府上设宴还真是难得呢！不再多想，这一天奔波她也确实有些乏了，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当即也不再久留领着梅竹与春兰回了罗银轩。
晚间接到消息，听说千易要回来，春兰梅竹二人早就将一切准备妥当，千易一回院子，便有人将热水抬了进来，倒进浴桶里。
“姑娘，我们伺候你沐浴吧。”梅竹轻声说道。
千易并未推辞，她如今却是疲乏的动都不想动弹半分。
将衣衫褪下，梅竹与春兰见到那里衣上的血迹神色都微微一变，等她们听到动静回过神，千易已躺入浴桶中了。
她二人忙过去替她擦洗着身子。
暖意流淌过四肢百骸，千易这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几许，她不禁轻舒了一口气，却听春兰略带哭腔的说道：“姑娘此番在牢里受苦了……”
千易睁开眼朝后看去，却见她二人眼眶都是红红的和兔子一样，见此她不禁笑了出来，打趣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我人未出事，你们倒先哭起来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春兰这才弱弱的说道：“自打姑娘你被抓走，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冷冷清清的，府里有些人虽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说道这里，春兰已说不下去了。
千易心里幽幽一叹，这府中的事她向来是不怎么搭理的，但也知道这中间有多少眼巴巴在等着她摔下来。梅竹与春兰如今到底是她身边的人，她但凡一道她二人自然也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