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无暇阁里,千易先让雪衣在外面候着,自己去了翰墨轩。这个时候,白玉壁大多都在里面练字。不出她所料,刚刚走进了去她就闻到一股子墨香,男子一身白衣不沾丝毫尘埃,立在池水边清洗着墨具。
“好香的墨,看这成色似乎是西陵的松烟墨。”千易开口说道,信步走了过来。
不知何时起,她和白玉壁之间没了以前那么拘礼,两人间的距离从那次她从皇宫里回来后拉近了许多。只是对此,他二人都未曾说过什么,府邸里其他人看在眼里也都是抿唇一笑而已。
千易并未急着问白玉壁叫自己来是为了何事,她看了一眼一旁笔案上他不久前写下的草书,发觉他今日的心情似还不错。
“你既然识字,也该会写字。”白玉壁洗完笔走了过来,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递过去了一支笔。
千易笑着接过,一点墨砚,手上略一停顿,便在白玉壁方才草书的一角写下两个大字。
,临渊。
临渊持岳乃是人生一大意境,站于高处天下尽收眼底,亦是野心与气魄。白玉壁所写的亦是这二字,只是他笔势遒劲有力,自有一股傲然之气。而千易的字英气勃勃,却有着一些谨慎与细致,反倒少了分洒脱。
字如其人,在写字与心境上她确实弱了白玉壁一筹。
放下笔,千易也不再其取其辱了,开口问道:“不知主上今日找我来为了何事?”
白玉壁未说什么,却是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柄短剑放在了桌上。
千易怔了一下,心道,莫非是给她的?
她狐疑的拿起剑,那剑入手分量恰到好处,剑鞘上精致的纹刻古朴大方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千易拔剑一看,剑光凛冽,她不过轻轻用手一碰,指尖便被划破。剑身还开了血槽,一刀便可毙命。而这剑的大小,刚好方便她随身携带,似特意为女子打造的一般。
千易诧异的扫了眼白玉壁,难道这剑是他特意命人打造送给她的?
当初她父皇为她打造一柄无暇宝剑,机缘巧合下落入白玉壁手中却被他转赠给了赫连帝,而今这柄佩剑却是他所赠……
千易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她深吸口气,敛下心思,说道:“多谢主上赐剑。”
白玉壁依旧未看她一眼,半晌才似听她说的话一般,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这剑可有名字?”
白玉壁这才扫了眼她手上的短剑,开口道:“既已赐给了你,便由你取名便是。”
千易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道:“便叫这剑斩尘好了,吹毛断发,以此二字命名再好不过。”千易笑着言罢,却见白玉壁埋头练着字,似压根没听她说的话。
撇了撇嘴,千易自顾自的把玩了一会儿斩尘剑,轩内又恢复了沉默。白玉壁拿起笔,在一边练字,千易杵了一会儿,心道,应该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她将斩尘剑贴身收好,便安静的准备退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她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了,沈家那张喜帖……”
白玉壁并未抬头,淡淡的说道:“既然帖子已经送来,你去便是。”
他既已开口,千易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反正此番是沈家招婿,沈家要是不怕自家红事变白事大可多玩些花样。
从翰墨轩里出来,雪衣一见到她就立刻跑了上来。见她这般粘着自己,千易心里一叹,她想了下还是决定出府一趟。
回罗银轩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千易换上一身男装又特意描黑了眉毛扮作男子,而她叫人给雪衣和自己各找来两个带纱的斗笠,一是可隐藏身份,二是刚好可遮住雪衣脸上的伤势。弄好这一切,千易这才坐上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子后,朝着北运河畔而去。
七星馆内,香客权贵来往不绝,舞姬们招摇的藕臂勾引着来此花天酒地的恩客。
秋娘站在大堂里招呼着客人,她虽是半老徐娘却依旧姿色动人,免不了被一些寻欢的人借机堪忧。
“王公子,你已美人在怀怎还忍心对我这半老黄花下手,可别伤了咱们家姑娘的心。”秋娘笑骂了几声,游刃有余的从周围在自己游离的一双双手上脱身。
如她这般的风月老手,最是明白该如何应对这些来寻欢的臭男人。
她摇着扇子慢条斯理的朝门口走去,远远的她便见两个带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这两人一高一矮,后方的显然是个丫头,站在前面的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以她阅女无数的眼睛,一眼便瞧出对方的性别来。
这七星馆都是男人来的地方,但也不乏有些好奇的贵小姐常扮作男子混进来图个新鲜,秋娘只当这会儿出现在眼前的这二人也是那般,她笑着正要迎上去,却冷不丁的一阵风吹过,让她瞧见了那白纱后的眼睛。
女子的黑眸清冷凛冽却有灿若星辰。
秋娘心头一突,直觉这女子恐怕不是一般人。
千易看着眼前这位半老徐娘,很快便判断出她的身份,心道廉贞那个家伙的确会找人。她上前了一步,也不绕弯子,附耳在秋娘身侧说道:“我要见你们东家。”
秋娘心头顿生警觉,七星馆开业以来有不少人想从她这里打听出背后的东家是谁,但她都以自己身份低微岂会知晓推辞了过去,但眼前这个女子却与先前那些人不大一样,她的语气似乎知道他们东家是谁一般。
千易见秋娘警觉性这般高,心里亦是一笑,她不露痕迹的拿出一个玉牌虚晃了一下却刚好可以让秋娘看到。
秋娘瞳孔一缩,这玉牌她也曾在自己主子身上看到过。
“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七星馆吧,咱们楼上有不少漂亮姑娘呢,来,我亲自带你去~”秋娘脸上一下堆满了笑容,如对着寻常的欢客一般带着她上楼。
千易随她一路走上去,却是去了最顶层的三楼。此处没有人走动,秋娘将她们带到一个房间,这才道:“姑娘请稍等,小人先去向东家通报声。”
千易点了点头,并不讶异秋娘看出自己的性别。
没过了多久,秋娘便从里面出来,请千易她们入内。关上门的刹那,她盯着千易的背影,面上却有几分好奇和疑惑。刚才她告诉主子有一名女子带着血玉牌找来的时候,她倒是第一次看到主子脸上出现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
屋内,千易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紧接着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你还知道过来瞧瞧。”
廉贞大步走了出来,神情颇有些不满。
千易取下斗笠放在一边,左右环伺了下他这屋子,便自来熟的在一边的软塌上坐下,说道:“眼下各方势力都盯着我,你是想提早暴露不成。”
廉贞皱了皱眉,他也明白如今的情况,其间也一直是徐仁贵在他们中间联系,但有些事他须得亲自告诉千易才行。
“你这主子当的倒是清闲。”他忍不住说道,很快神情又恢复以往三分含笑的样子。
千易一直觉得廉贞笑时最为邪气,这家伙那张脸本就是个祸水,加上这亦正亦邪的心性,连她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今日主子大驾光临,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廉贞笑眯眯的说道。
千易懒得揭穿他那一脸假笑,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医术不错,此次是要你替看一个病人。”说着她朝身旁的小丫头看去,“雪衣,将斗笠摘下来吧。”
雪衣身子颤了颤,似有些犹豫,但她极听千易的话,还是咬着牙摘下了斗笠。
自打千易带着她进来时,廉贞就注意到了她,雪衣摘下斗笠都他这才看清她的面貌,不禁起身朝她靠近。
“莫怕。”千易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些勇气。
雪衣深吸口气,这才颤巍巍的撩开了额前的头发露出那狰狞丑陋的半张伤脸来。
她那半张脸上已看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而今长出了新肉来似一块瘤子耷拉在脸皮上,看上去尤为可怖。
但廉贞眼中却无丝毫厌恶之色,他俯身仔细看了看雪衣的伤势,起身沉吟了片刻,道:“伤的极重,想要恢复原貌怕是不可能的。”
虽知道结果但千易闻言后还是有些失望,雪衣的神色也黯然了下去。
“要想她这张脸恢复原貌,世间怕是只有一个人能办到。”廉贞说着,但未等千易问出那句‘是谁’,他就彻底打消了千易的希望,“邪医浪天涯,不过此人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几年前他就绝迹江湖,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千易盯着他那一脸邪笑,此刻却有些想撕烂了这张妖艳的脸,这家伙分明是故意吊她胃口。
“这小丫头的脸虽完全好不了,但伤疤却是能淡化的,不过历时甚久,这过程也不那么舒坦,就看她能否坚持下来。”廉贞轻飘飘的说道。
千易看向雪衣,这个还得看她自己的意见。
雪衣犹豫了许久,看着千易关切的目光,她咬了咬唇,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只是这小丫头要留在我这里十天半个月,得等我给她配好了药才能回去。”
一听要离开千易身边,雪衣脸色一下就变了,死死咬住唇不断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