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
千易抱着小丫下了马匹,她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便再怎么坚强,到底还是受不了亲人离痛,在来的路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千易叹了口气,抱着她走进府里。
府上的下人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小丫头都是一脸惊奇,路上她遇到王荣,见到她怀里的小丫,王荣不禁问道。
“姑娘,这是……”
“日后这小丫头就留在我身边伺候了。”千易开口说道。
王荣喏了一声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如今的国师府千易俨然已是另一个主子,她话中的权威已无人敢质疑。只是,王荣却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严肃的模样,而她怀里那个小丫头似乎也让她极为上心。
罗银轩里,梅竹和春兰一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
千易顾不得和她们多说什么,开口便吩咐她们一个去准备热水饭菜,另一个去将赵大夫给请来。
梅竹春兰赶紧去办,千易将小丫抱回自己屋子,让她睡下后。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床上脸上犹带泪痕的小丫头,她叹了口气。
牛大爷死时她便注意着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却能一直咬牙压下心头的伤痛,不但亲手收敛着自己爷爷的尸身,之后便未再掉过一滴眼泪。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多了许多孩子不该有的色彩,那是恨!
千易太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便是那一瞬,让她决定将这小丫头留在身边。她只是觉得,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小丫头走上毁灭!
也许是赎罪也好,让自己内心好过一点也罢。但这孩子心中的痛,脸上的伤,对她无疑是最好的警醒,提醒她犯下的罪孽。
小丫醒过来时已经入夜,赵大夫已过来看过,确认这小丫头只是伤心过度昏了过去,但查看了她脸上的伤势后,纵是他这等名医也只能摇了摇头。
那张小脸上,一半都已被滚水烫烂,纵是好了也会留下巨大的疤痕,想要淡化都不可能。
千易心头有些沉重,送赵大夫离去后,便亲自守在床边。春兰梅竹都看出她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话,默默的准备好晚膳与给小丫的汤药。
小丫醒后很安静,也不说话,千易将汤药端给她时她也只是默默的喝着。不哭不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只是那眼里的恨意却丝毫未散。
千易叹了口气,眼下这时候她说什么也没用。倒不如让这孩子自行疗伤,她春兰梅竹先退下,自己也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小丫。
此刻已到夜中,她在院子里杵立了一会儿,终是朝叫人将仲秋叫了过来。
“随我去个地方。”
仲秋有些疑惑,已这么晚了她是要去哪里?
“入宫!”
有丹书铁劵在手,她时刻可以出入宫廷。此番她也是思量了许久,才决定冒险进一趟皇城。
仲秋没有多问,备好马匹之后便随她一道出了府邸,只是她前脚刚走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无暇阁里。
白玉壁闻言并未说什么,蓝眸沉寂了一会儿便恢复平静。
“主上,可要我派人跟上去?”萧石问道。
“不用,让人备好马车。”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便未再开口。
萧石有些疑惑,难道主上知道那丫头要去哪里?
长生宫中,本已熄灭的烛火又点了起来。夏真披着件长袍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晴不定,一旁掌灯的宫女偷瞄了眼殿中半跪着的少女,眼神有些飘忽。
“你,退下。”夏真扬了扬头,示意那宫女退出去。
殿中,很少安静。
夏真皱眉看着殿中跪着的少女,声音压低了几分,斥责道:“糊涂!”
现在是什么节骨眼,她竟还敢在宫里乱跑,真不怕丢了自己的性命。连他都知道这会儿满朝文武不知多少人想除掉她,她还会不明白。夏真有些不渝,心里却在思量,这怕这会儿消息已经传扬出去了。
“国师可随你一道来了?”
少女摇了摇头。
夏真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你深夜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千易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的说道:“民女想请陛下一道圣旨。”
夏真疑惑的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周氏父子的诏令已经写下,但这结果实在难平民愤。”
“这点孤也明白。”说起此事,夏真亦是不渝,他盯着千易心里却有些不悦,他的处境与危难她是清楚的,既是如此也就更明白那诏令改不得,连白玉壁都未能改变的事情,她却想插手!
千易深吸口气,继续道:“诏令已出更改不得,但却有补救的办法,陛下下令让周谬安受鞭刑一百,但这鞭刑却未说由何人执法。”
按照律例,这事自然是交由刑部去办,千易的话让夏真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是想从原有的诏令上另辟蹊径?
“民怨难平,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既是如此何不让百姓执法。既平了民愤,又打消了那群朱门恶贵的气焰。”千易沉声说道。“这样子也不违背陛下原本的旨意。”
让百姓执法,此事可算是开了先例。这千百年来,向来只有权贵鞭笞百姓的,何时百姓能有资格堂而皇之的痛打权贵?
夏真不禁陷入沉思,如此做的话的确能平民愤,但事后朱门那些人岂会作罢。只怕到时候朝中也会掀起一番风浪。
“陛下!”千易看出了夏真脸上的犹豫,她只能再度进言道:“若此次民愤不平,咱们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人心即刻便散。”
“你先退下吧,此事容孤再想想。”夏真沉眸想了会儿,摆了摆手还是让千易先离开。
千易咬了咬唇,今夜若请不到圣旨,明日那诏令颁下怕为时已晚,但夏真的态度还是含糊不得,千易虽明白他有诸多顾忌,但若失了这次机会……
她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些惨状,一个个受伤的老百姓,无辜死去的牛大爷,虽明白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既愚蠢又大胆,但她还是想再赌一赌。
“陛下,周谬安若不严惩,只怕天下臣民眼中陛下将成为与那些权贵一样的人。”
“大胆!”夏真脸上怒意已现。
千易咬了咬牙齿,抬头直面他的怒火。
“陛下现在夜中可能安睡了?”
夏真皱了皱眉,不知千易问这个做什么,上次她入宫后将香包的制法告诉冯长苏,那之后他每日闻着香气入睡确实比以往睡的好多了。
“陛下夜能安睡,但你的臣民如今有不少还露宿街头,生计被毁,不知明日性命是否还安在。”
夏真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千易这是在提醒他,莫忘一个君主该为之事。
殿内气氛无端沉重了起来,似空气都被抽离,窒闷的叫人喘不过气。
“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千易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已无转机。她起身行了行礼,黯然的离开了长生宫。夏真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拳头紧握,心头有怒意亦有愤懑,也有丝别的东西在滋长。
从他出生至今没人说过他该如何为君,因为没人真的将他当作君上看过。但千易的话……不论他这个皇帝当的再怎么窝囊,这大夏的百姓心中他都是王……
而他也该做一国之君该行之事!
出了长生宫,千易刚走了没多久,就有人从后赶了上来。她掉头一看,却是冯长苏。
“姑娘不该入宫!”冯长苏面色甚是凝重。
千易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入宫。但她心里似积了一团火,若不将这团火浇灭,她实在难以安生。只是今夜注定是白费了功夫,怕还要引起一场不必要的争端。
“我送姑娘出宫。”冯长苏说道,他不放心千易一人离去,这宫里波云诡谲,眼下她又是众矢之的,暗中有的是人想要她的性命。
“多谢冯统领了。”千易点头谢过。
她与冯长苏疾步朝宫门外走去,只是刚到了液华池,便已有人逆流开始阻拦。
一群人疾步朝他们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老太监,眉宇间却有着一股子飞扬之气。
“冯大人且慢。”那太监开口叫道。
千易与冯长苏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是一沉。
“刘公公。”冯长苏看了那太监一眼,点了点头。
“奴才可是找了大人好久,方才有人看到长生宫附近有黑影晃动,只怕是有贼子潜入了宫廷,这会儿宫内上下都戒严着,冯大人不去陛下身边守着这是要去哪里?”那太监张口就不留余地的问道,丝毫不给冯长苏退路。
“我奉陛下之名送千易姑娘出宫。”冯长苏冷声说道。
那老太监一笑,道:“陛下早就睡了,守在长生宫里的宫人们也没说陛下召见了何人,冯大人怕是记错了吧!”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千易,又道:“这位千易姑娘我倒是见过的,只是不知何时进了宫。不过大人放心,既是大人的熟人,一会儿我命人将她安全送出去便是!”
这是明摆着要将冯长苏支走了,千易叹了口气,朝冯长苏点了点头。这群人已将夏真扯了出来,话语中的威胁已如此露骨,只怕冯长苏若不回去还要落一个疏于职守的罪名。
夏真虽是帝王,但自己却也是朝不保夕,自己今夜的请求的确是难为他了,冯长苏若因此再被波及,只怕夏真的安危就更是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