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易咬了咬牙,只觉后背一阵灼热,心里更有几分羞恼,她强装镇定试图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可莫说是抬起腿,就是叫她挪动下腰身都已是极为困难。
白玉璧似看出她的窘况,却故意不言,就这样盯着她看着她出丑。
这男人实在是可气!千易心里暗骂着,嘴上却如缝了针线般,那开口服软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这会儿便是有下人经过,见到白玉璧在一旁也是万万不敢搭手的,他究竟想做什么?
千易皱眉想着,以白玉璧的脾性无须故意借此羞辱为难她,如此做实在有损他的身份。既然如此,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主上若是心善,可否叫来个人将属下抬回屋子里,白日里跪久了,眼下这腿就和废了一般。”千易抬头看着他,很是平静的说道。
白玉璧盯着她,神色依旧冷淡,“若照你说得这般,本君若不管你便是心恶了。”
“属下岂敢。”千易咬牙说着,极为艰难的将头扭到后面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只是这般说话想必主上也觉得累吧!”
白玉璧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道:“罗毅。”
一道黑影瞬间从暗处闪现,正是罗毅。
“扶她回房。”说着,白玉璧率先迈开步子,走去苍蓝院子。
罗毅赶紧将千易扶起来,神情古怪的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易的身份一路水涨船高,住的屋子也是苍蓝院子中最好的,除了一处主屋外和杂物房外还有单独的一间小院,罗毅将千易扶进屋子里后,叫来同院子的春兰梅竹过来服侍,这才埋头离开,临走时特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四个字:自己保重!
她无奈的笑了笑,脸上则不露声色,仰头看向白玉璧。他站在近门的地方,神色依旧冷然,蓝眸在屋内缓缓环视着。
千易揉着腿,埋下了头,任由那春兰梅竹扶着自己进了内室。
夜凉渐渗,寒气沿着每一丝缝隙钻了进来。
下肢酸麻的刺痛感越发强烈,湿透的裤子黏在腿上很是难受。内室里,千易在换下湿透了的衣衫,整个人这才好受些。梅竹又打来热水让她驱了驱寒气。
“姑娘,我见你衣橱里有些衣服受潮了,不如就和这湿衣服一道让我们拿去清洗吧!”春兰拿着湿了的衣衫轻声说道。
千易点了点头,也未多想。
春兰捧着湿衣服下去,打开衣橱整理的时候却见里面挂着一幅画,只是画也已受潮,中间又有一道浆糊粘着的痕迹,她心道这画怕是也没人要了吧!便未多想,将这画一道取了下来。
收拾妥当后,千易看了眼屏风外的小厅,轻声对梅竹说道。
“扶我出去吧!”
白玉壁坐在软塌上,千易从内室出来时只见他背对着自己,颔着头,前边的靠几上摊着一张画卷,却看不清内容。春兰站在一旁,不知何故神色有些惊惧。
千易神色微动,让梅竹将她扶到靠几的另一面坐下,这才看清那画上的内容,画上是一名女子,只是画卷受了潮女子的面容已模糊,画卷终于原本糊着的接缝也有些摇摇欲坠。千易神色稍稍一变,心道:这画她本是好好收捡在衣橱里的,怎么跑到这里?
她瞥了眼春兰,见她一脸都快哭了的神情,想起刚才她是替自己收拾那些受潮的衣服,只怕她当这幅画没用了这才一起拿出来了,只是没想被白玉壁给瞧见了!
“你们先退下吧!”千易自作主张说道。
春兰和梅竹有些惊惶的看着她,见白玉壁没有异议,这才退了下去。
“这卷画怎还在?”白玉壁轻扣着指尖,抬头看向她。
“属下觉得这画画的极好,丢了可惜就自作主张将它留了下来。”千易平静的说道,看着已模糊了的画卷,“现在看来,是属下多此一举了。”
白玉壁的视线从画卷上移开,落在少女淡然的面容上,目光似在挖掘着什么,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你是想做第二个楚无暇?”
千易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
白玉壁未语,目光探寻。
“在我看来,她纵有再多才华功勋,都只是个失败者而已。”千易敛着眸面上不露声色,轻笑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而今她一死,南楚皇帝不过就是个傀儡,步氏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楚江山岌岌可危。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楚无暇这一败丢的不止是自己的命,还丢了大楚江山!说她是当世第一奇女子,倒不是说她是当世第一失败者更为恰当!”
她笑意轻浅,说的那般风淡云清却无人知她心绪如丝如缕,似乎有一张网罩在心头。当世无人比她更有资格评判楚无暇,评判曾经的自己。而这番言论落入白玉壁耳中,却让他陷入沉思。
南有无瑕楚,北有玉璧白。
对这一直以来与自己齐名的女子,他一直以来都将对方视为平生难遇的对手,楚无暇的死令他稍有惋惜。而每每他看到眼前这少女时总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双黑眸与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越是相处下去,那种错觉越是强烈。就像当日千易恍惚站在画下,与楚无暇似成了一人。
只是,她而今的这一席话……
白玉壁站起身,神色冷漠,近似嘲讽的看着她:“当世只有一个楚无暇,你何以与她相提并论,更遑论谈判她!”
千易神色淡然,一脸乖顺的说道:“主上说的是。”
方才那一瞬显露出的峥嵘和獠牙好似错觉,只是片刻她就收敛了下去,又变作平时无害的模样。低眉顺眼的样子与白日当面顶撞他的模样判若两人,白玉璧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冷漠的掀了掀。
“你既请命筹备新军,那就莫要耽搁,明日就开始着手吧!”白玉璧冷冷的说道。
千易目光微闪,并未说什么颔首领命。
白玉璧最后看了眼桌上的画卷,漠然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这卷画当初既未丢,如今也留下吧!”
千易低头恭送他离开,视线这才转向桌上的画卷。她忽而掀起唇角,卷起卷轴,弃如敝履般的丢在墙角之下。
夜色弥漫,朱雀大道上已不见白日的喧嚣,众生贵贱皆已归家只有逐渐回暖的地下开始有蛇虫鼠蚁苏醒活动。
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转角处驶了出来,前后左右皆有侍从环绕,月光照亮马车上的图腾乃是一只黑色大蛇。车声轱辘径直朝南边的贺兰大宅而去。
贺兰博神色有点冷,他身边还坐着一人,神色恭顺低谦,正是贺兰郝宇。
“孩儿晚了一步,人已被白玉璧接走了。”贺兰郝宇低声说道。
“一个贱婢竟能搅乱整个帝都,连陆仲谋那老家伙也被惊动,竟亲自出面!”贺兰博目光阴鸷,“而今邱家上缴的银子都暂放在司空所里,明面上虽是要筹建新军,但这新军的归宿还得看着银子归属在何处!白玉璧那小儿掌控国库多年,手下却无兵力,现在身边又突然冒出一个鹿公传人,他的野心还真是昭然若揭!”
“父亲的意思是,白玉璧想以此为契机掌控筹建新军的主权,继而夺取兵力?”
“一国之上,兵权为重,谁不想得到!陆仲谋那老家伙何尝不是打的这个主意,至于那叫千易的贱婢,到底是不是鹿公传人这倒并非最为重要的,”贺兰博眯着眼,话语森然似一条毒蛇,“有时候一个嘘头也足矣,无非是让自己手上更多了一个取胜的砝码!”
贺兰郝宇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贺兰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才如从沉思中醒转,开口道:“父亲说的极是,只是……孩儿却觉得那千易极有可能只是故布迷雾!”
贺兰博探寻的看着他,贺兰郝宇略一沉吟,道:“事情的起源乃是紫衣卫中一人在酒馆后的醉言,区区一席酒话却被渲染的帝都上下皆知。世人皆知千易之名,此举如同故意引起人的注意一般,再来便是她是鹿公传人的消息,而这一消息整个帝都却只有上至权贵才知晓。”
“背后推动这一切的那人究竟欲意何为?若说此人是白玉璧,他虽能以此为嘘头,但若那丫头真是鹿公传人手握重器,他无疑又将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状况……”贺兰郝宇说着,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摇头道:“孩儿想不通,以他那般谨慎细微的人怎会行此险招,弊大于利!”
“你所见的还是太少!”贺兰博冷冷一笑:“这世间从未有永远的朋友,更何况三大军阀表面同气连枝实则各自为政。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敌人亦能是你最坚固的盟友!”
贺兰郝宇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他不知贺兰博此话是否另有所指,他不露声色的观察着贺兰博脸上的神情,见他并未表露出对自己的试探,心里这才稍松,低声问道:
“父亲是指的另外两家?”
贺兰博长吐出一口气,眼中精光毕露:“陆仲谋那老家伙已经出手,还有楼万里那老狐狸在隔岸观火!”
“无论背后推动的那只手是谁,但眼下局势对我们贺兰阀来说,已是不利!”贺兰博眉头紧皱,他抿着唇,森寒的字眼如寒风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