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石看她那强硬的模样,亦是无奈,只得遵守命令在旁看守着。
时间的流逝在那冰面上竟一点也看不出痕迹来,千易已跪了有大半晌,寒气已使得半边廊桥都被冷意侵袭。她咬牙跪着,愣是不吭一声。刺骨的寒意直直渗入膝盖上,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萧石在一旁看着已有不忍,现今已过了一个时辰,那冰块连丝毫融化的迹象都没有,照这样跪下去,怎么也得跪个一天一夜……
“若是坚持不住,你便支会一声,主上并非狠心之人,你说些软话,他消了气便也免了你的责罚。”萧石苦口婆心的说道。
千易咬紧牙,坚决的摇了摇头,“谢谢……萧大哥……”她深吸一口气,说话时嘴唇有些颤抖。
萧石皱了皱眉,也实在找不出话再说她。心道,等这丫头吃吃苦头总有她开口的时候。
但显然,他们都小看了千易的韧性。
春寒料峭,晚风悄然刮起,几片枯萎的落叶被卷入翰墨轩内。落叶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啪嗒’的一声轻响,打落在桌案上,干枯的叶柄刚巧沾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又在白宣上重新留下几道痕迹。
这一声方将桌案旁的人影给惊醒,白玉壁蹙了蹙眉,放下已拿了许久的墨毫,将宣纸上的落叶拾起来。玉面上有片刻失神,他侧首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全然沉了下去。他先前曾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因而轩内未掌灯,阴暗的有些寂寥。
将窗户掩上,遮挡乘隙而入的寒风,白玉壁皱了皱眉,亦是感觉到了几许阴凉。
从陆家别院回来到现在已过去多久了?
那丫头一直跪在廊桥那边吗?莫名其妙的,他脑海里窜起少女那张倔强的脸,白玉壁猛地皱紧眉头,他在意那丫头的死活做什么,如此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的丫头就该好好教训!他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却不直接的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庭院中,灯火摇曳,远远的就见一个身影朝这里走了过来。
白玉壁眼眸一动,待那人走近后,眉头却轻不可见的皱了皱。
“主上!”叶蒙恭敬的施了一礼,不巧撞上白玉壁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异色。那感觉就好像,此刻该来的不是他一般。叶蒙心思一动,假意没有察觉,面上依旧含着笑意。
白玉壁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问道:“叶先生何以深夜来此?”
“是这样,那贺兰明月之前被锁在东厢那边,傍晚的时候无端痉挛昏了过去,属下秘密找人替他诊治了一番,才知这贺兰二公子得的病怕是不轻!”叶蒙笑的有些诡异。
白玉壁略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所得乃是花柳,想要治好怕是不易。”
白玉壁皱了皱眉,有些厌恶的说道:“将他的命留着终还有些用处,那贺兰明月就有劳叶先生对费心了,过些日子想必贺兰博也要按捺不住了。”
叶蒙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
“其实老夫今夜来还有一事。”叶蒙说着,将背后长长的包裹取下放在桌子上,“这件宝贝按理说不该由老夫呈上,不过老夫自以为主上现在正是需要它!”叶蒙若有所指的说道。
白玉壁目光幽幽一动,打开包裹只见里面竟是一卷画轴。
“主上请看!”
叶蒙接过画轴,将其一摊,冗长的画卷如绸缎舒展开,就见山河地势跃然纸上,这副画卷正是千易修补许久的那副千秋山河图。
白玉壁蓝眸豁然一亮,忍不住赞道:“好!”
他手抚过山河图,越过大夏疆土朝南延伸而去,蓝眸越显幽深,突然,他的手定格在某处,那里正是大夏与大楚的边界,被誉为‘千易之地’,此地亦是那丫头名字的由来。而图上,那片地界面隐约有修补的痕迹,上面书写地面的小字娟秀清丽,乃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她……
“这山河图原是出自千易姑娘之手,她已修复了大半,最后才请我出手将剩下的地方修复齐全。”叶蒙缓缓说道,“如今这卷山河图已恢复如初,属下想千易姑娘如此费心修复此图想必也是为送与主上吧。”
白玉壁薄唇微抿,却没有说话。
夜色越来越深,叶蒙请安退下后,书房内寂静的没有丝毫声响。白玉壁依旧立在书案前,看着那卷山河图,神色晦暗不明。
夜里,寒意彻骨不息。
廊桥下冰雪已融,湖面上波光粼粼,桥上灯火倒影在水中,煞是好看。
少女跪在冰面上,原本一尺厚的寒冰已融化了一半,灯火下少女的脸白如金纸,唯有那双眼睛里的倔强从未未折损丝毫。
双腿的感觉已从最初的寒冷刺骨到麻痒到现在全然失了知觉。千易已是整整跪了一天了,这一整天她硬是没吭一声,咬牙挺了过来。萧石奉命守在一旁,几次看不下去规劝她,但她始终不肯妥协。
这主仆俩到底在赌什么气没人知道,但萧石知道再这么跪下去人肯定是要出事的!
夜阑寂静,云间月色迷离,少女低着头,眼帘轻敛,长睫在光洁的脸颊上投落一片阴影。几只夜鸪停在池水上,翅膀划过水面荡开一圈圈痕迹。一个人影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千易睫毛轻颤,抬起头就见萧石动身迎了过去。
“叶先生,你怎么来了?”萧石惊讶的问道。
叶蒙呵呵笑了一声,看了下跪在冰面上的千易,摇了摇头,冲萧石说道:“叫两个婢女来将这丫头扶回屋子去吧,再这么跪下去那双腿只怕是要废了!”
“那主上那儿……”萧石话说到一半一下反应了过来,他赶紧点头,招呼着叫来两个婢女扶着千易起身。
跪了这么久,千易的下肢都已麻木,完全使不上力,那两个婢女废了好大番功夫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多谢叶先生。”千易冲叶蒙点头致谢,只是她脸色苍白虽是笑着的,看着却有几分凄苦。
“先别说这些,快回屋里休息吧。”叶蒙摇头说道,深深的看着她,说道:“刚过易折。”
千易美目微动,明白叶蒙是在提醒自己。她点了点头,这才由着婢女扶着自己艰难的朝着苍蓝院子而去。
夜凉如水,下肢一片麻木,一路上千易只能听到自己鞋子摩擦在地面的声音,没走了一会儿那两个婢女已累的气喘吁吁,千易看了眼前方灯火,距离苍蓝院子已不远了。
“你们扶我到旁边的石凳上,就退下吧!”千易淡淡说道。
那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和顾忌。
“我腿已好多了,现在只想自己安静坐会儿。”千易笑着说道,打消她们心里的顾忌。
那两个婢女踟躇了一会儿,这才依言而行,将千易扶到一边竹林下的石凳上坐好,这才退去。
竹林里很是安静,在此坐着,鼻息间满是竹子清冷的香气,不自觉间就抚平了人心头的躁意。千易吐出一口长气,轻揉起自己的膝盖,双腿已渐渐有了些知觉,又酸又麻又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
她不仅苦笑了一下,黑眸里闪烁的光芒有些奇怪而迷茫。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失了冷静和白玉璧硬碰硬起来,纵使那些事情真是他可以透露出去的又如何呢?叶先生说得对,刚过易折,与那男人正面对上她有什么好处,他既要利用便让他利用好了,她以往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吗?
冷静点想,三大军阀知道她鹿公传人身份这一事对她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更何况如今她身上有夏真赐给的丹书铁劵,明面上三大军阀也不好多么为难她的!想到这里,千易又止不住笑了起来,这本该是她早就能想清楚的事情,何以让她一时迷失,冲动行事了起来!
“这次怕是真的惹怒到他了吧……”千易喃喃自语道,神色有些自嘲。
深吸一口气,她眼下却不愿再多想。事情未到不能挽回的局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不知叶先生是用的什么法子竟能叫白玉璧那样铁石心肠的男人放她一马?千易心想着,按着腿试探着想要起身,只可惜她刚刚离开石凳就捺不住脚下的酸麻,整个人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嘶,”千易倒吸一口凉气,她额头不小心磕在一个石块上,又是一阵刺痛。她皱着眉,心里有些恼,心道:果真是祸不单行!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白净的靴子却无端出现在眼前。
云雾渐去,月辉倾泻,蒙在男子的身上好似渡了一层银华,竟有种将夜点亮的错觉。额间朱砂下,那双蓝眸清冷疏离,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她,恍惚间似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一幕。
她是泥泞中的小女奴,他是不染尘埃的出尘国师。
只是,为何他会在此?
千易禁不住问自己,有些失神。直到男子有些轻嘲的声音响起,将她惊醒。
“终是知道自己错了,行此大礼认错吗?”
千易心里波澜又起,只不过一瞬她便回复理智,从地上支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白日是属下胆大妄为冒犯了主上,属下知错。”
白玉璧斜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然注意到她态度上的转变。从白天的自称‘奴婢’到现在又将自己称为‘属下’,看来冰上跪了这一日倒是叫这丫头头脑清醒了。只是那骨子里的硬气倒还是没变,他也不急终归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掉她的棱角。白玉璧步履从容的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中透着几许慵懒漠然,尔后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趴在地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