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殿上,多谢了!”楼万里长吁一口气笑着说道,“若是刚才被陛下咬住千机楼不放,让有心人捅破背后东家是我那小儿,只怕他难免要受一番牢狱之灾了。”
“聚众赌博虽不犯法,但里面来往太多兵部之人。兵部将士不允在外私斗,未免被人逮着把柄,那酒楼还是关了吧。”陆仲谋神色有些淡漠,但眼中时而闪过的厉芒却让楼万里不敢大意。
“千机楼我会让小儿关掉。”
楼万里点头说着,旋即一顿,有些迟疑,“但周将军那里……”
“周广思能在战场上勇猛克敌,朝堂之事却实在愚钝。”陆仲谋气息沉了些,叹息道:“让他在刑部大牢中清醒下也不为过,陛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不能再将他当做孩子呐……”
楼万里点了点头,人畜无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心中所想与陆仲谋一样。
这些日子夏真暗中动的手脚不少,此时此刻他又将巫逸轩召入帝都,看样子是想依靠母族的力量替自己绸缪。
“看样子他对国师亦不放心呐……”楼万里笑着摇头。
陆仲谋未再说什么,心想着其他事,朝石碣下走去。
帝都的这场‘乱’才刚刚开始,只有寥寥那几人嗅到了几缕先兆,将视线投向底层少女娇小的身影上。
一朝春雨洗礼之后,黑土上的一切逐渐焕发生机,北运河畔的柳树渐抽新芽,霞光披靡在云端之上。
上流冰雪消融,丰腴的河水由北涌入北运河中,往南穿过城门入黎江之中。
黎江江面宽阔,犹如九天之上垂下的一匹银练,直直延伸入崇山峻岭的深处,一艘游船缓缓行进在碧波之间,欢声笑语在两侧山壁间不断回荡。
船中甲板,少女趴在软塌上,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犹如上好的黑绸缎,她眯着眼,素净白皙的小脸在淡薄的晨曦下微微反光,看上去慵懒而闲适,像极了一只酣睡的猫儿。
河风浮动,勾起少女乌黑的发丝,一大片阴影突然落了下来,拂动的风也被挡去。
千易皱了皱眉,睁开眼,就见放大的俊颜堵在自己眼前。
“天裕侯有何事?”她轻飘飘的问着,顺势从软榻上坐起身。
巫逸轩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在一边的摇椅上坐下。
“听说昨儿个周广思跑来大闹国师府却在你手上栽了跟头,你倒好,还有心思如此享受?”他唇角一勾,笑的放肆不羁。
正逢这会儿春兰端着茶水过来,千易接过小啜了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难得主上有此雅兴今儿一大早就带着全府上下出来游江,我若苦着个脸,岂不败了他的兴致?”
巫逸轩轻哼了声,谁不知道今儿一早白玉壁上了折子称病未上早朝,这节骨眼上他带着全府上下外出游乐,与他以往低调的作风大相径庭。巫逸轩心里嘀咕着,不知这一主一仆两只狐狸再打什么鬼主意。
“说起来,昨日怎没在府上见到天裕侯?”千易转头一问。
巫逸轩斜睨着她,没好气的说道:“本侯的行踪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敢。”千易谦卑的说道,唇角的笑却深了几分。昨夜她特意让仲秋留意巫逸轩的行踪,才知这家伙在皇城中呆到入夜才回来。他去皇城做什么,千易尚且不知,但有一点她能肯定,这巫逸轩是夏真的人!
千易心头不禁低叹了声,那孩子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夏真赐下丹书铁卷时,她还只当他是小孩子胡闹,如今看反倒是她将那孩子看轻了。即便他再怎么胡闹都脱不掉骨子里对王权的欲望与占有心,只可惜,此番他未沉得住气。让三大军阀以及其他人提早知道了他的野心。
日后,他是否还有机会,权看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千易一下站起身来,巫逸轩本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却见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掉头就钻回了船舱里。
“嘿这臭丫头胆子还是这么大!”巫逸轩一声怪叫,叉着腰就跟了进去。
千易穿过船舱径直朝船头而去,远远的便见罗毅他们守在外边,她走上前,便道:“我有要紧事与主上说,别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说着,她悄悄指了指后边紧随而来的巫逸轩。
罗毅给了她一记‘你放心’的眼神,便侧身让千易进去。
巫逸轩后脚刚追上来,便被人拦了下来。
“天裕侯,主上他这会儿不方便见其他人。”罗毅笑眯眯的说道。
巫逸轩两眼一瞪,指着船头说道:“那那丫头怎么进去了。”
“那丫头对主上来说怎么能算是其他人呢。”罗毅挤眉弄眼的说道,笑的别说多暧昧。
巫逸轩一脸古怪,狐疑的朝船头看去,暗自嘀咕:难道白玉壁那家伙当真看上了那个蛮丫头?
登上船头甲板,群山绿水遍览眼下,湿冷的河风迎面拂来,千易深吸一口气,目光眺向前方,落在男子冷峭孤绝的背影上。
不同于往日的素白,白玉璧今日一身玄色长袍,身后披着一件薄氅,肩颈边缘缀着黑色的狐绒,他如瀑长发披散着,鬓发只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在脑后。听到动静,他微微侧头,稍显锐利的下巴棱角拥簇在一片黑色之中,那双蓝眸幽沉似点墨,让人不禁丧失在那抹深邃之中。
“里面闹着什么?”他朝千易身后扫了眼,轻声问道。
“没什么,不过罗小子在与天裕侯闲聊。”千易随口诌着,走到他近前,视线投向远方的山色。
“主上为何独自在此,何不去里面与大家一同聚聚,叶先生让人请了戏班子,那几个花旦唱的都还不错。千易轻声说道,她侧过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蓝眸。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些话毋须开口,只一眼她便能知眼前这男人所想之言语。这一场盛大而突如奇来的游乐,更似一场壮行。
叶蒙请了全帝都最好的戏班子与杂耍艺人,更让人带上了最好的厨子,游船上丝竹乐响不绝于耳,莫说多么欢畅。看到这一切,千易岂会不明白,她勾唇笑了笑,一些原本她困在心头想要询问的话也沉寂下去。
白玉壁抿着唇,看着少女晶亮乌灵的黑眸。
“本君不喜吵闹,你进去随他们玩乐便是。”
千易目光一闪,却不愿就此放过他。
“难得所有人都在,主上何不进来与我们一起。”千易咧着嘴,灿然的笑着。
白玉壁显少见过她笑的如此自然好看的样子,蓝眸幽然一动,声线低沉:“此去,本君不能出手。”
这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千易敛眸面上笑意未变,却明白此话的意思。昨天周广思的一场大闹,至夜里四方消息云动,几封折子乘夜呈入长生宫里。她让仲秋查探巫逸轩的动向,随之而来的还有这消息,若非有白玉壁的默许,宫中的情报仲秋岂能知晓。
至于那几封折子里写的什么,千易约摸已经料到,牢狱之灾想来是免不了的。白玉壁说的‘不能’出手,而非‘无法’出手,想来接下来那段‘好’日子还须她自己硬扛过来。
今日好酒好菜招待,晚些时日,她怕是再难有这么逍遥快活的日子了。
“属下明白,”千易轻笑道,黑眸中容光一振,朗声道:“今日难得出游,见这好山好水,岂能辜负了这一片好风光。”
白玉壁看着她,蓝眸中的沉色也不觉褪去了几丝。
丝竹乐响逐渐从舱内蔓延而来,清歌雅琴回荡在山河之间。叶蒙挂着一把长琴笑呵呵的走到船头,傅子伦、杜太猷、萧石等人都坠在后面,面上已有几分微醺之色。
“主上,属下不请自来,来请你与我们一道对饮了!”叶蒙朗声笑道,手臂一招,便有人抱着酒坛到了船头。
白玉壁蓝眸微动,轻不可见的闪过一抹笑意。千易见状有些哑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叶蒙他们如此不羁豪放的与白玉壁相处,而白玉壁……亦丝毫没有以往那等高不可攀的样子。
“叶先生操琴而来,何不快快奏上一曲,我们也好对酒当歌,不白费了这片好风景!”傅子伦大笑着说道。
千易也大笑着上前,端起酒盏,道:“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醉不归!”
巫逸轩循着空隙上前,闻言,立马一拍胸脯道:“说得好!不醉不归,今日可不分什么主子属下,谁若先倒下便是孬种!”说着,他率先抱坛豪饮。
“好!”
船头上,一片欢声笑语,叶蒙操琴起乐,其余几人亦是喝的不亦乐乎。千易也被拉入了其中,一个巫逸轩一个萧石,左右围攻,皆不愿放过她。酒过三巡,千易已有些醺醺然,她摇摇晃晃站上船头,看着肆意饮酒高歌的众人,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来。
她左右看了一会儿,却未见白玉壁的身影,心觉奇怪,顺手扯过一边罗毅便问道:“主上去哪里了?”
“好像去了二楼。”罗毅打着酒嗝说道。
楼船共有两层,极是华贵雅致,千易摇摇晃晃上了二楼,清冷的河风迎面而来,也吹散了几许酒气。她吐出一口浊气,便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前方不远处。白玉壁略一侧头,蓝眸直落在她身上,不知是否是千易微醺眼花,那双眸子竟似含着笑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