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巫逸轩低头就钻进马车里。
周谬安气的还要开口。
巫逸轩却突然撩开车帘,临走时,又加了一把火:“一会儿你回家的路上可记得把脸蒙住,不然明日你爹上朝,还得先替你在路边把脸捡回来!哈哈哈哈哈~~”
马车绝尘而去,只有周谬安气到吐血的咆哮声响彻不绝。
“巫逸轩,千易,你们给本公子等着!”
巫逸轩坐在马车上,捧着肚子笑的东倒西歪。
“绝了!实在是绝了!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周谬安那个蠢才竟被你揍得尿了裤子,明日上朝不怕没有笑料与百官佐谈了!”
千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实在想告诉他:天裕侯你如今这头顶大包脖缠绷带的狼狈样比起人家也不遑多让。不过……想起巫逸轩在千机楼里煽风点火那些作为,她就忍不住想笑。
打从一开始这个家伙就是打着闹事的主意,只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这家伙嘻嘻哈哈嘴上时常挂着规矩礼数,偏偏自己又是全然不讲规矩的。在帝都贵胄圈里他活脱脱就是个异类,文不能武不就,看上去只是个受先辈荫庇的皇亲,但若真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
何以白玉壁会将他视为朋友?
“你这丫头虽冒犯本侯多次,不过看在今日之事上,咱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巫逸轩大咧咧的开口,解气的说道:“周谬安那家伙被揍的实在大快人心,看帝都里那些家伙以后拿什么作威作福!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权势便不把人当人看!”
千易目光动了动,突然笑了出来,整个人都明白了过来。
“擂台下那些寒门之士中有不少是你的人吧?”她突然问道。
巫逸轩愣了一下,点头道:“没错,里面是有几个我的人,不过,原本我只是想让二楼那些家伙输些银子,没想到你下手比我还狠!”说着,他笑露一口白牙,模样忒是奸猾,“不但狠狠打了那些家伙的脸,还叫他们输的一穷二白,想想我这心里就是舒坦啊!”
千易抿唇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目光看向窗外,心思缓缓流淌。
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巧合,她站在擂台上固有一时冲动,但若无人附和,人心又如何能汇聚在一起。她不知身侧这男子是否真如自己所见这般,心无贵贱之念,是否真的不知,他在千机楼里暗中推动的那一手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她知道,而今她握在手的,是人心!
回到府上,巫逸轩与千易都极有默契的对今日发生之事闭口不谈。
将这尊‘大佛’送走后,千易才回了罗银轩里。
屏退了春兰和梅竹,她兀自一人坐在屋子里,静静梳理思绪。
路上时,她随口问了周缪安的身份,才知他原是威远大将军周广思的独子。
说起这周广思乃是兵部首屈一指的大将,手下统领兵马十万众,亦是陆阀的亲信,其正妻也是陆阀中人。
千易笑了笑,她运气还真是不错,随便教训个人,竟也能教训到大将军的儿子头上。那周缪安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看先前千机楼里那些巴不得他立马去死的寒门将士的反应,就知道这家伙平日里没少仗着自己爹的威势在军队里作威作福。
总而言之这梁子已经结下来,那周缪安定不会轻易罢休。
千易眯眼吸了一口气,既是如此,她又岂能不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她迅速起身,研磨,提笔疾书。让春兰替她将仲秋叫来。
过了没多久,她信已写好,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你找我有何时?”仲秋推门进来问道。
千易将信交给他,直言道:“我要你帮我把这信送到一个地方。”
仲秋接过信,看了看信封上的人名,眉头微皱。
“你要找他?”仲秋面带疑惑。
千易摇了摇头,却不解释,只让他替自己送信。
仲秋虽有疑问,却还是收好信走了。
临近太阳下山那会儿,千易才走出屋子。不自觉的脚就朝着南边小屋而去。驻足在小屋外,隔窗看着屋内老人发呆的模样,她心中一痛,吃了赵大夫开的药,苏嬷嬷已有好些天没有发病了。但她醒来后便是这痴痴傻傻的样子。
赵大夫说她是癫邪入脑,想要清醒过来,怕是不再可能了。
千易一想到,心里就愧疚无比,为了保住白玉璧的命她却害得苏嬷嬷变成这副模样。当初若她说话时能注意点,也不至于刺激到苏嬷嬷。
她看着苏嬷嬷如此,眼里闪过一抹坚决,转身走向膳房。
一碗白玉丹露汤,所有心意皆在其中。
从膳房里出来,千易端着拖盘立在门外,踟蹰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苏嬷嬷坐在床头,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神智看着依旧不大清醒。
千易放下托盘,将汤碗搁在桌上,这才走近了轻声说道:“苏嬷嬷,我做了白玉丹露汤,你去尝尝可好?”
苏嬷嬷神智不清的看着她,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千易扶她在桌边做下,仔细的将汤勺放在她手上,这才在一旁做下。她紧张的看着苏嬷嬷,双手拳紧,指甲都深深的嵌进了肉里。
苏嬷嬷愣愣的拿着汤匙,许久她才搅动汤匙,慢慢的喝下一口。
千易呼吸都已屏住,视线紧紧落在苏嬷嬷的脸上,不愿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伴随着吞咽的声音,苏嬷嬷涣散的目光猛地缩紧了一下。
啪,
汤匙摔在了地上。
“这……汤……”
千易屏住呼吸,压住心中的颤抖,柔声问道:“苏嬷嬷,这汤的味道还对吗?”
苏嬷嬷痴痴的看着她,双目突然迷离了起来,两行老泪竟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看不清眼前少女的模样,只能看到那双黑眸,她只觉得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变回了曾经她在楚王宫时的场景。
面前站着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无暇公主。
“公主……是你……老奴终于见到你了!”苏嬷嬷怆然痛哭了起来,老手颤抖的抚上少女的面颊。
千易起初一愣,还以为苏嬷嬷认出了自己,但她仔细一看,苏嬷嬷的神智依旧未完全醒过来。她又用手在苏嬷嬷眼前挥了挥,见她依旧这副模样,完全进入自己臆想的世界之中。千易心头一涩,心道:这样也好!她无法说出真相,便用这样的方式让苏嬷嬷感受到她是谁。
“嬷嬷,是我……”千易轻声说道,她握住苏嬷嬷的手,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真的是公主……老奴终于见到你了!”苏嬷嬷痛哭流涕,身体颤抖着,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千易的面颊。“老奴是死了吗?所以才能见到了公主你……老天终于开眼,收走我这该死的贱命了,倒是我的公主啊!苦命人儿,怎就叫你白白招了步氏狗贼的毒手啊……”
“苏嬷嬷你快别这么说!”泪水眼角滑落,千易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好好活着,千万莫说死这个字!”
“嬷嬷你为何不在皇宫中?反而辗转到了大夏?”千易紧紧咬住唇,问出了心中所想。
苏嬷嬷含着泪,喃喃道:“公主你去后,整个大楚都成了步氏狗贼的天下。老奴早该死了,奈何老天偏偏要留着我这条贱命……”
苏嬷嬷神智虽有些迷离,口齿却很清楚,千易听她徐徐道来,才知自己死后,宫内的太监宫女皆被大换血,尤其是她宫中的下人死的死疯的疯,皆无善终。苏嬷嬷被步氏派人杀害,身重数刀,那些人以为她死了,却没想到她还有气息尚存,便将她丢入护城河。
她随河漂流到了城郊幸被一户农家救下,之后辗转又遇到了销金库的人,这才到了大夏。
千易双目猩红,她心痛如受千万刀绞,她心恨恨不得生啖其肉,将步氏那些人挫骨扬灰!她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嬷嬷,你最后还见过无垢吗?”
“陛下……”苏嬷嬷痴愣的摇了摇头,“陛下被囚禁在寝宫里,谁也见不得……”
千易紧咬着唇,心重重的沉了下去。她强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嬷嬷,你一定要活下去。”她紧紧握住苏嬷嬷的手,这世上她身边所剩的人已寥寥无几了,她实在不愿再失去眼前这位老人。
“不!老奴自知罪孽深重。”苏嬷嬷恸哭着,软软的跪倒在地,她内心有太多懊悔,纵然万死也难辞其咎,到最后她终是忍不住绝望的坦白出自己的罪行:
“是我……是我害死了先皇……”
千易脸上的笑瞬间僵硬,她如受雷蛰,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半晌,她才找回失去的声音,双手却失去了握住其双手的力量。
“……嬷嬷……你在胡说些什么……”
苏嬷嬷痛苦的摇着头,哭诉道:“是老奴害死了先皇……是这白玉丹露汤……那步泽老贼便是利用先皇每日进食这汤,将那害人的毒药一点点加进去……日日蚕食着先皇的身体啊……!”
“那日我就是在殿外不小心听到步修文与慕真仪那两个畜生的谈话,才被他们盯上灭口……不止如此,当年御膳房的所有人都没逃过这劫难……”
千易的脸唰的变作雪白,她猛地一下站起身,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她一手撑住桌面,全身的力气都似被人抽空了一般。苏嬷嬷的话如重锤,一字一句的捶打在她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