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壁的视线一直未从她身上移开,自然也清楚的捕捉到那一刻她目光中的波澜晃动。他薄唇抿了抿,从一侧看去却似绽开了一抹笑。他拿起桌上那枚墨玉,指尖抚过玉佩上的一个凸起,蓝眸里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华。
千易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物朝她面门袭来,她下意识的身手接过,入手却是一片圆融剑影。千易皱眉一看,自己手上握着的竟是那块墨玉,只是此刻那墨玉却是分成了两瓣,她手上拿着的便是其中一瓣儿,仔细看来那墨玉上有一个小小凸起似是一处机关,而这玉佩原本就是两块嵌合在了一起。
她不由愣住,一时间搞不明白白玉壁此举的意义。
这是他从不离身之物,更是整个大夏城地下秘道的进出要物,关系重大,而他竟将其分作两瓣儿给了她!一种怪异的滋味浮上她的心头,疑惑卡在喉头,她却不知用什么语言来描绘,只能投去疑问的视线,却在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时,心头剧烈的一颤。
那双钴蓝的眸子如往昔一般深不见底,但其中涌动的光芒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之色,放佛包容一切的大海,要将她整个人的神魂吸入那汪洋之中。她心头紧跟着跳动了几下,心脏放佛要从胸膛里挣脱出来了一般,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竟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慌乱而迷失。
从她露出狼狈的那一刻起,一抹笑意从那蓝眸中一闪而过,继而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冷清与疏离。
“这段时间周陈公主会住在咱们府上。”白玉壁突然开口说道。
千易深吸了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因他这句话而回归了正常的频率,她轻“嗯”了一声,坐了下来。
赫连氏想借着此番姬红鱼出使大夏的机会要其性命的野心已是在明显不过,陆阀也和赫连氏开始联手。将姬红鱼放在皇城或是行馆都不如在国师府中来的安全,赫连帝他们怎么也不会贸贸然跑到这府上来取人性命!
现在他们需要防备的就是陆阀的下手,若是他们在这样继续制造麻烦让白玉壁分身乏术,赫连帝那边便有机可乘。
说起来,千易也实在佩服姬红鱼的大胆,她明知自己跑来大夏是冒着殒命的风险竟还敢迈出这样一步。在周陈有保皇派那些老臣坐镇,赫连氏纵使想要她的性命也不能明目张胆。但是保皇派的力量难涉军部,战力上与赫连氏的悬殊实在太大。
姬红鱼没有死在来使的路上已是万幸,她身边的那些亲卫自然不能与赫连氏训练有素的家将相比拟,除非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谋算好了一切,甚至于把握住大夏当局的现状,她料定白玉壁定会护她周全!
这样一个女人,这样深沉的智计,既叫人佩服又叫人觉得可怖!
但她若不是又这样的智慧,又如何在周陈那外戚独大的朝堂上与赫连氏一族分庭抗争到现在?
对于姬红鱼,千易是佩服的!
光是战场上的强大对一个国家来说不能代表一切,若她当年能有姬红鱼的远见与智谋,大楚也不会沦为现在这个光景。
千易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主上可是想让我搬进璇玑阁?”
白玉壁一时没有回答,起初他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同为女子有千易陪伴在姬红鱼的身边更为妥当一些,但也不知是从听到府内下人们那些蜚短流长时起,还是自己见到这丫头满脸的疲惫后这念头便打消了。
“姬红鱼那边本君会另行安排,你并非下人何须过去伺候。”
一句并非下人让千易的心有所触动。
白玉壁离开后,春兰梅竹就满脸欢喜的跑了进来,小脸上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只有千易还坐在原位上,手上拿着那半枚墨玉久久失神。
周陈长公主宿在国师府中的消息便似插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坊间。
那些阴谋倾轧自然并未停歇,只是隐于暗处偷偷进行着。而除了这天下第一美人之外,最叫人关心的却还是城外那些流民与陋衣巷百姓安置之事。
陆苏烨拿自家人开刀的举动在望族之中自是被人当作了笑柄,但在坊间百姓口中却又博得了一个好声名。而自那日在陆阀私宅外下令痛打了一批家奴之后,他的行事风格竟一反常态的变得杀伐果决了起来。
陆阀旁系与本家之间已是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他不但没有有所收敛,反倒将近郊那几处私宅里的陆家人通通清理了出来,将陋衣巷那些百姓安置了进去,他这一举动让整个陆阀都沸腾了起来。
望族之间都在传,这陆长孙怕是已经疯了!
而对于自己儿子这疯癫般的举动,陆仲谋却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多少让陆阀的旁系有所感到寒心。
而流民那边,百所屋落暂时解决了这些流民的住所问题。只是他们长途跋涉,加之大多又是一身伤病,若只是给他们住处,怕是不久这些人都会饿死在那里。
这个时候,朝中的那些大臣才想起数月前白玉壁上奏的那封折子。
折子中提到,朝廷租赁屋所耕地与民,凡老弱病残者给予恩科,令其暂缓生计,待日后耕种秋收时再逐年还归朝廷租赁之响。
一时间,本还为流民之事头疼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眉开眼笑了起来。此法施展下去,若反响良好,便能解决一个大问题。除此之外,连同陋衣巷那些最底层百姓的生计也可效仿此法施展。
流民的问题暂缓之后,便是周陈使节之事。
昨日的那些刀光剑影背后真正的杀招到底指向谁,朝中不乏明眼人看了出来。姬红鱼此番来大夏是为和亲而来,她住在国师府中循礼却是不合。
而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便是赫连无妄,倒是赫连帝不知何故并未帮他站出来说话。
白玉壁只是一句话便将他的反对打了回去。
这是周陈长公主自己的意思。
至于夏真自然是偏帮在白玉壁这边,对于姬红鱼他没什么兴趣,甚至觉得那女人就是个麻烦,让她呆在国师府中在他看来是最好的办法。
而欢迎周陈使节的国宴也定在了五日之后的赏花节上。
千易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春兰端着文火熬了两个时辰的燕窝甘露汤进来的时候正逢她醒过来,千易扫了眼春兰手上的汤碗,不禁皱了皱眉,但是这一碗燕窝的汤色她便可看出该是用上好的血燕熬制的,她这罗银轩里虽经常开着小灶,但血燕这种好东西也只有望族里的王公小姐才吃得起吧!
“哪来的?”
春兰满脸欢喜,忙将这碗燕窝呈到她跟前,道:“这是主上一早上朝前吩咐人赐下的,奴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血燕呢,除了这之外主上还赏下了好多好东西,都是给姑娘补身子用的,另外还有样东西是主上嘱咐姑娘务必戴上的。”她说着,神秘兮兮的走到外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跑了进来。
木匣之中,以红绒布包着一只发簪。
那簪子通体翠绿,雕工精致细腻,正是一截儿栩栩如生的玉竹。
千易目光微闪,生灵百物之中她最爱的便是这竹,喜它的中通外直、坚毅不摧。比起之前那个徒有其表的东珠明冠,这根看似简单的玉竹簪子,才是她真正的内心所好。
国师府里,自姬红鱼入住之后,便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来的热闹。一早的时,她随行的亲卫便到了府上,顺理成章的进了璇玑阁,守在她的身边。同行而来的还有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数名婢女,经历驿馆那晚的风波之后,那叫蓉儿的侍女竟好运的逃过一劫。
赫连无妄竟放了她一马,并未对她有所惩戒。
千易呆在罗银轩里听梅竹向她说起府内璇玑阁那边的动静时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今早白玉壁那些赏赐下来,这两个丫头总算心安了些。但心底深处,去还是将姬红鱼视为一个极大的威胁。
“再过五日就是赏花节了,大夏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看得到些艳丽颜色,姑娘不妨去后山那边转转,权当透透气也好!”春兰轻声说着。
千易想了想倒也觉得可行,她吩咐了一下梅竹让她们将燕野与青凤兄弟也叫上。她回屋换了身衣裳,走时她看了眼一旁的黄铜镜子,鬼使神差的便拿起那只玉竹簪子插在了发髻上。
只是插上之后她立刻后悔了,双颊也不知何故飞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她红唇微抿便想将簪子取下来,但手举到一般却又垂了下来。
少女立在屋子里,莹白的小脸上,黑眸光彩扑闪,紧蹙的眉头似在思考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但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不就一个簪子吗?她何必为这种小物而权衡再三的。
虽是如此想的但她心跳不知何故却加快了几许,直到门外传来梅竹她们的低唤声,千易这才回过神来。
国师府的后山位靠着南院,此刻满是一片姹紫嫣红之色。大夏天冷气寒,一连到头有八成的日子都是在寒冷之中,只有仲夏过后的短短几日里能有回暖的迹象,故而花期也极为短暂。
府中的这些花草平日里都有专门的下人前来打理,故而这百花齐放之时,看上去最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