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推开殿门走了进来,正是乔云,她面色苍白,脸颊高肿,手上端着水盆。殿外有侍卫严格把守着,偌大个宫殿却只有她一个宫女。
楚无垢靠在床头,不时咳嗽两声,每一次都牵动着胸腔剧烈的起伏。
“陛下,该梳洗就寝了。”乔云小声的说道。
楚无垢‘嗯’了一声,目光瞥过窗外,突然拔高了丝音量:“贱婢,这水这么凉你想冷死朕吗?”
殿内,乔云的声音显得尖锐冷厉:“陛下早些就寝,别那么多废话了!”
窗外人影晃动,半晌后,乔云轻吁了口气,俯身绞着盆里的帕子,低声说道:“陛下恕罪。”
楚无垢声音显得很衰微,眼里也带着疲惫:“若不是孤,今日你也不会遭这磨难,那毒妇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乔云你还是走吧……”
乔云笑了笑,眼里有些晶莹,她拿着帕子轻擦着楚无垢的手,衣袖及上,却见那手臂上满是点点淤血的针眼,这些都是平日里楚无垢自己扎下去的。乔云埋着头,叫人看不见她眼中的心疼,轻声道:“奴婢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宫里陪着陛下。”
楚无垢看着她,麻木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动容。
“你这是何苦呢……朕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两年苟延残喘已是活的够久了……”
乔云听出楚无垢话里的生无可恋,眼里满是惊恐,她紧握着帕子的手拳紧,几次想要说出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陛下不是孤家寡人,不是还有我陪着您吗?”乔云低声说着,其实她想说的是另外一句,这世上除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也牵挂着陛下。
楚无垢看了她一眼,笑容有些苍凉和悲哀。他这个傀儡皇帝到最后身边竟还有一人愿意长伴,老天对他也算不薄了……
“乔云,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陛下,六年了。”
“为什么进宫?这宫墙内有什么好的?”
“为了……见一个人。”
“见着了吗?”
乔云轻乔“嗯。”了声。
楚无垢未再说话,他神色依旧麻木,刚才的问话也只是打发时间般的无聊问话而已。由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在近前女子的脸上逗留过,若他能看一眼,便会发现乔云回答的那一刻看向他的眼中满是痴恋与爱慕……
赤金城这几日绝不算太平,坊间因‘窃国者侯’这四字而起的波澜越来越大,冥冥中似有一只手在暗中推进着。这些天,朝鹤楼里客似云来,可把那小丫头与小厮给乐坏了。那日千易他们从御道回来另一批人就找上门来了。
领头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家,叫做雷伯。却是邱家商行在大楚的总管事。千易本想过些日子再去找他们,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找上门了。而这雷伯的态度也让她觉得有些奇怪,虽说邱峻斐将自己的管事玉佩给了她,但她到底是个外人,而这雷伯的反应不但毫不惊讶还顺从无比。
千易此次南下除了想打探消息外,将势力扩展也是目的之一。这雷伯此番还送了一件大礼,醴泉坊边上繁华地段的五间商铺与一家酒楼,他竟拱手送了出来。而千易交代下的柳家的事,他竟也一口应下。
同样感到奇怪的不止是千易,廉贞也这么觉得:“虽说邱峻斐是白玉壁的人,但好处也给的太丰厚了。这雷伯来的恰是时候,好像对咱们想做什么都很了解,这中间有些猫腻啊!”
“既然收都收下了,别的就暂不去想,时间久了,狐狸尾巴自然就露出来了。”千易心里有所猜测,笑了笑,说起正事。这几天外城风云不断,内城里有些人想来也该坐不住了。醴泉坊那家酒楼来的正是时候,千易将此事交给廉贞去置办,经商上的事她懂得不多,自然要交给明白人。
邱家人的突然到访,让千易想起自己遗忘已久的北方。贺兰阀与楼阀落马的消息已在三国间传扬了开来,几乎所有人都在感叹,北方那个男人惊才绝艳的智计,与神鬼莫测的手腕。
他封为后土王,手握碧玉王玺的消息千易也已听说,对此她并无惊讶,只是觉得事态并不想世人所想的那么乐观。白玉壁现今的确已占据上风,但朝堂之争扑朔迷离,不到最后一刻难断胜败。
陆阀的根基还在,且不说陆仲谋的手段。还有个一直隐世未出的陆家老太爷,以及……他身边的厉九阴。离开大夏后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大楚身上,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个棘手的存在。
厉九阴那老家伙就和鬼魅一样,武功之高叫人难以防备,这个老家伙是个莫大威胁。
只是,她纵有担心却也鞭长莫及,而白玉壁那个男人自有她的手段,也无须她为之挂怀。倒是贺兰阀倒台之后,贺兰峥的下场让她耿耿于怀,贺兰阀与楼阀其他人的下场都有传扬,唯独那只老狐狸……
有人说他已逃离了大夏,也有人说他被白玉壁抓了回去。事实如何,却没有一个定论。
算起来,她已有一个多月没和白玉壁联系。知道夜鸦的人藏在暗中的时候,她有意让影杀的人阻断自己这边的消息,方便无暇军潜入帝都。
现在仲秋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白玉壁那边估计也察觉到了无暇军的存在。千易眼眸幽幽一动,脑海里浮现出那双蓝眸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主上想什么呢?”廉贞问的有些不怀好意。
千易收敛心神,白了他一眼,便让他赶紧滚出去办事儿。燕野这几天也在秘密联系一些值得信赖的老臣旧部。毕竟,如今他们对宫内的消息一无所知,想要知道无垢现在的情况只能从这些人身上寻找途径。不过,燕野似还瞒着她在做什么,具体是什么事情燕野始终不曾透露,只告诉她,时辰到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他既这么说了,千易也不好再追问了。
这段时日休养,破军身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行动没什么问题。只是,千易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在千行山时她运气动武又损了些精气,虽有廉贞在旁边照顾着,但内里还是虚的很。
“主子,该吃药了。”雪衣端着药碗进来。
“先搁着吧。”千易皱了皱眉,她不怕掉血掉肉就怕吃药这一茬。
雪衣正要说什么,正逢那小厮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千易瞅了一眼,却见那盒子里放着的竟是竟是一张纸。
“这是什么?”旁边的破军他们都注意到了盒子里的纸,靠了过来。
“这是东家让我交给公子的。”小厮咧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千易眉梢微挑,朝鹤楼东家?这家伙可是个神秘人物,她住在朝鹤楼的这几天没少派人暗中调查这间酒楼的底细,但还是一无所获。唯一知道也就只有这小厮与那小丫头的名字。一个叫招财,一个叫进宝。
招财进宝,千易知道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个朝鹤楼的东家到底是有多么财迷?连手下的小奴才也要取个这么‘吉利’的名字。
千易捻起那纸张展开看了下,其上的字龙飞凤舞,洒脱不羁,活似一个浪子。叫千易觉得奇怪的是,这竟是一张药方。
“贵东家送我一张药方是什么意思?”
叫招财的小厮眨了眨眼,很是诚恳的说道:“有病吃药,我家东家观公子面相多半短命,这才好心出手相帮。”
“可恶,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雪衣柳眉一竖,差点冲上去给他一嘴巴。
那招财却一点不怕,一脸无辜的说道:“小人说的可是实话,对了,东家还说,公子平日喝的那些药还是倒了吧,庸医庸手,开下的药方喝了也是没用!”他说完,朝千易颔了颔首就大大方方的离开了,临走时小声嘀咕了句,却刚好叫众人听见,“你可是个聚宝盆,死了我们靠谁发财去……”
若是廉贞在此听到被人骂做是庸医怕是要气的跳起来,而屋内众人显然还没回过缓过神来,所有人的面色都及其古怪,敢情……这朝鹤楼的人是将千易当成招财童子了?
“主上,这朝鹤楼东家……”
千易咯咯笑了一声,她也觉得这神秘东家极有问题,那日他们入住朝鹤楼显然对方也是有意放水,再看今日之举,这东家还是个性情古怪的角色,似乎……还真懂那么一点医术?
“等廉贞回来了叫他看看这药方吧。”千易说着,将药方放在一边。
她指骨轻扣的桌面,现在她真是越来越好奇这位神秘东家的真面目了?
“主子,柳家已把今晚诗文大会的帖子送出去了。”青鸾从外边走进来,将一封请帖交到千易手上。
千易点头拿过请帖一看,帖子上详细罗列了诗文大会来者的名单,名单上数十号人,齐静轩等人的名字也在其上。千易目光落在名单最首的那几个名字上,笑容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