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郎立在一侧，面有深思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凤阡陌的话让在场几人都怔了一下，廉贞皱了皱眉，凤涅卫其他人也都是一头雾水，显然也没明白他此话的意思。
“你那么想知道我是谁？何不直接当面问我。”
少女的声音打破沉静，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朝帐门口的方向看去。
千易裹着厚重的狐裘，脸上挂着一缕淡笑，黑眸灿亮似星子。她不疾不徐的走进来，径直走到燕野面前。
“燕大哥，一路辛苦了。”
熟悉的称谓让燕野的心猛地被一股暖流所灌满，纵然他心里已肯定了千易的身份，但当她如往昔那般亲口喊出这三个字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颤动。
千易的目光扫过主帐里的众人，在这里面的乃是她两世为人，跟随在她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朋友、家人、袍泽。
楚无暇这个身份已湮灭在黄土之下，甚至连千易自己也认为，这个名字只会淹没在那段血海深仇里。
但现在，不论是已逝的楚无暇，还是活着的千易，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聚在了一起。在天耀行宫中，死里逃生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此生不想再有遗憾。
“我就是楚无暇！”
帐中，一片死寂。
时间、空间都似静止了一般，好像所有的一起都被强制压缩到了一个小点内，然后，轰--
翻天覆地的动荡骚乱席卷这在场每个人的心门。
楚无暇这个名字，当世谁会不知？甚至在史书的万古长河中，这个名字也注定有着最辉煌的一页。而她的陨落，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最先醒过神的是廉贞，他轻嗤了一声，“这个玩笑好笑吗？”
他笑的甚是不屑，只是目光对上那双黑眸的刹那，面部僵硬了一瞬，笑容淡了下去。
那双黑眸中不带丝毫笑意，神情平静而认真，眼神如磐石般坚定。千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近前的燕野身上。
“我就是楚无暇。”
少女的声音平铺直叙再次而起，在人心头掠起片片惊鸿。
“荒谬！”凤阡陌一掌拍在近前的桌案上，眼里寒光逼人，“我们亲眼见证公主下葬入殓，你怎么可能是她！”即便是易了容，但一个人的身形也不可能发生改变，眼前的女子的身形与楚无暇有着天差地别。
帐中陷入诡异的死寂，受到震动的不止是凤阡陌，廉贞等人的心头更是复杂万千。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少女绝不可能是大楚的那位公主，甚至于，她和那一位之间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一直以来他们对千易的不少行为都感到疑惑，譬如，大楚的步慕两氏何以会是她的仇人？
譬如，她费尽心机留在白玉壁身边积蓄力量，为何当初宁愿冒大险也要救下燕野这个刺客的性命？
若她真是楚无暇，那便是这种种疑团最合理的解释。
但……楚无暇已经死了啊！
唯一能有的解释，便是那荒诞难测的鬼神之说！
“我相信！”
燕野的声音打破沉静，他看着近前的女子，目光温柔而坚定。
“此事的确荒谬，不过……”廉贞咧了咧嘴，目光落在千易身上，笑的一如往昔那般邪魅，“你曾经是谁有什么重要，我只知你现在是千易，是我廉贞的主子！”
“这妖孽说的没错。”破军也开口说道，虽然他心绪还未平静，但跟随在千易左右的这个信念始终不变。
千易心头怎会不感动，她眼帘微敛，掩去眸中的晶莹，视线不禁落在另一边始终沉默的赤衣男子身上。
这人正是仲秋。
一进大帐时，她便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与廉贞和杜十郎他们不同，仲秋毕竟是白玉壁的旧部，而她楚无暇的身份，恰恰是白玉壁的死敌，也是当初紫衣卫最憎恨的存在之一。
可以说，整个帐中，最感荒谬绝伦的便是仲秋了。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千易的一席话都在他心头掀起了狂风暴雨。
“你既说你是公主，那为何至今都不愿以真面目见我们？”杜十郎目光闪烁，紧紧盯着千易，背负在后的手强忍着颤抖。他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是怀疑？激动？还是期盼？
千易叹了口气，朝廉贞看了一眼。
廉贞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银针，替她变幻回原来的容貌。
沉静之中涌动着汹涌的暗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女子的面容上，片刻过后，一张清秀的小脸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少女素净的小脸上脂粉未施，却带着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丽，或许早已不该将她称为少女。那双黑眸似浩瀚的宇宙包罗着变幻万千的星云，深邃而璀璨。她的眉看似柳叶，温吞无害，却在眉尾处转而锋利，暴露出几许杀伐与峥嵘。她裹着厚重的狐裘，面上还带着几许病态和苍白，却始终掩盖不住那与生俱来般的尊贵荣华。
这张脸并不属于楚无暇，甚至及不上楚无暇容貌的十分之一，而在杜十郎和凤阡陌的印象里绝无这张脸的存在。但在她落入杜十郎和凤阡陌眼中的那一刹那，他二人心头都为之一震。
太像了……
说不出是哪里，但那一刻，楚无暇的音容笑貌再度重现在他二人眼前，与千易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
“公主……”杜十郎声音颤抖，禁不住低喃出声。
“荒唐！”凤阡陌的情绪骤然一扬，他面色无比难看，额头上青筋直冒，“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你这一通鬼话！”
“阡陌……”燕野皱了皱眉，上前想要说什么。
“我要出去静静！”凤阡陌后退一步，面色灰白，不断摇着头，看上去情绪极为混乱，他抵开燕野的手撩开帐帘就冲了出去。
“阡陌！”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千易开口说道，凤阡陌的反应并未超出她的意料。她太了解对方的性格，这个时候追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燕野心里不禁叹息，何尝不知凤阡陌反应为何会这么激烈。当初知道无暇死时，他整个人差点疯了，若不是他们几人拦着，这家伙只怕早就冲到皇城里找步氏他们拼命。
之后的整整一个月他都闭门不出，每日将自己灌的烂醉。
帐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沉静中，杜十郎踟躇的声音响起：“你……真的是公主？”
千易看着他，点了点头。目光又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入眼的除了那一道道坚定的眼神，还有挥散不去的疑问之色。
得到答案，杜十郎心潮澎湃跌宕，这样一个铮铮傲骨的铁血汉子竟差点嚎啕大哭了出来。
“公主……你真的是公主……可是……你又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此事说来话长。”千易微微一叹，终是开口解开他们心中的疑惑：“楚无暇的确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眼前的也的确是大夏国师府中的女奴千易。或许是上天有眼，不忍我含恨而终，竟让我又一次借别人的躯壳重生在这世上。”
她声音顿了顿，脸上笑容畅然却也带着几许迷惘：“其实到现在，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楚无暇？还是女奴千易？亦或者两者都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者间的记忆都清晰无比的存在在我脑海中。”千易长吁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燕野和杜十郎身上：“我还记得父皇第一次带着燕大哥来见我的时候，是在宣霞殿的睛晔湖边，那时我还觉得被这样一个人跟着实在讨厌，所以故意将燕大哥推下湖去！”
“而十郎你……哈哈，可还记得咱们与胡蛮交战那一次，那可是咱们第一次杀人，我可记得你在马背上吐了许久，当时我还笑话你是个只能呆在军营里纸上谈兵的书生！”
“可不是嘛，但我记得那时公主你比我吐得还厉害呢……”杜十郎回想起过往的轶事，他们纵横在马背上，大刀杀敌、大笑饮酒的那些年，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掩去眼中的晶莹，杜十郎只觉浑身上下一片炙热，剧烈的欢喜几乎要将他的心神都点燃。彼时，他才彻彻底底的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就是他的主子--楚无暇！
千易大笑了起来，笑到眼角泛泪，心里却被欢喜与感动填满。
而廉贞、破军他们见到这一幕除了沉默以外心里不乏没有动容。但他们心里清楚，楚无暇与无暇军的过往的一切任谁也插足步进去，但同样的，千易与凤涅卫的现在的一切，也是无可撼动的！
“有道是慧眼识英雄，大楚女战神楚无暇，哈哈哈！看来我也有着一双慧眼，否则当初又怎会一眼就决定跟随主子你呢！”廉贞长笑着说道，倒是一脸沾沾自喜。
“就你有眼力！”破军不禁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勾了上去，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灵魂脱壳，借体还生……没想到世间当真还有这种玄妙之事的存在！但此事若传出去，还是太过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