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绝不能让外界知晓！”燕野沉声说道，先不说这件事本身就于理不合，若被别的人知道，这便是攻击千易的最好利器，光是世间那些卫道士蛊惑人心的本事便有够叫人头疼的！
“天狼说的没错！”廉贞点头道，他邪魅的脸上荡起一丝冷意，“那些卫道士最是恶心，若叫他们知晓了主子的身份那还得了。”
“场上其余人我都可信任，但唯独有一人。”破军的声音冷了下来，朝旁边看了过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一个人身上。
杜十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发觉角落里那个赤色武服男子和破军廉贞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多么融洽。
破军看着仲秋，冷冷开口：“你虽也是凤涅卫中的一员，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毕竟也是国师的人……”
“白玉壁的人？”杜十郎的目光也冷了下去。
仲秋抿着唇，目光一直注视着千易，始终没有开口。
“我相信他！”
女子坚定的声音响起，似一道暖流驱散了帐中渐起的寒意。
仲秋的目光微微一颤，当种种证据都表明，千易就是楚无暇时，无人能体会他心中的复杂。其实，从他踏出家门跟着燕野一道而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彻底放弃了紫衣卫中的一切，甘心跟随在千易身边。
但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内心难免出现了晃动，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楚无暇这三个字，不止是史书上大楚女战神这光辉的一笔而已。这三个字与大夏整个民族之间都横亘着巨大的国仇家恨。
破军与廉贞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快接受，那是因为他们对大夏这片土地，整个王朝的情感都已埋葬在对官笼世袭的仇恨中。他们是最底层里崛起的那部分人，饱受压迫，内心充满着仇恨的种子。
但仲秋不一样，他虽是寒门出身，虽仕途不顺。但他骨子里就是个爱恨分明，忠君爱国之士。这样子的一个人，你要他在顷刻间做出抉择，而这个抉择从某种本质上来说是让他背叛自己的家国投入敌营！
但同样的，他想要跟随在千易身边的心，未曾变！
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煎熬！
千易何曾猜不到他心里的苦痛。所以，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仲秋！”
相信这两字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也许只有真正拥有它的人才清楚。
它或能一夕被背叛变得轻于鸿毛，但真正坚守它的人便能体会其中如山岳般沉重的力量。
千易的‘相信’两字等若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他手上！
何等沉重与滚烫！
仲秋双拳紧握，如此信任要他如何回报？对楚无暇，他恨却也佩服敬重，对千易，他珍惜更视为朋友知己，愿死命跟随。
就如千易自己说的，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楚无暇，还是国师府出身的那个小小女奴，但他跟在千易身边这么久，亲眼见证了她为大夏百姓所做的一切。
楚无暇对大夏百姓是没有感情的，她是天之娇女，手握一切。但千易不同，她是活在这世间最底层，游走在生死边缘的蝼蚁，所以更能切肤体会劳苦百姓生活在这世间所要承受的磨难。当这样两个全然不同的人格汇聚在一个人身上时，所迸射出的光芒与温度，谁能阻挡？
而楚无暇的死去已成事实，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千易是一个全新的存在。纵容她有着属于楚无暇的灵魂，但仲秋相信她绝不会做与百姓不利的事情。
他所求的忠义，不就是这个吗？
而她给予他最大的力量与鼓舞，便是相信！
如此全心相付，他还能再贪心的奢求什么？
“我仲秋在此立誓，此生誓死追随，穷碧落下黄泉，若有违背，天地共诛！”仲秋半跪在地，坚定不移的誓言声在帐中回响。
千易唇边笑容渐染，她将仲秋从地上扶起来，只字未说，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她先让燕野把破军他们带下去安置。只留下杜十郎一人在帐中，从她和这群旧部重逢时起有些事便萦绕在她心头一直想问。
“这些日子我看了下谷里剩下的弟兄，竟只剩区区百人……”千易笑容好不苦涩，“你和阡陌麾下其余的人呢？”
说起此事，杜十郎面上也难掩沉痛。
“突蛮和北望遭厄过后，我和阡陌虽早一步带着弟兄们离开赤金城，但很快步慕两家狗贼追杀的人马就赶了上来，当时为保全众兄弟性命，我让众军化整为零，又在他们面前演了一部同室抄戈的戏码，到最后我和阡陌带着剩下的百名兄弟突围，另外还有几批死里逃生的弟兄我也派人出去寻找过但始终没见踪影。至于另一部分假意投诚步氏麾下的弟兄……似乎步氏一直想知道掌控无暇军的办法，所以到现在还留着他们性命……”杜十郎叹了口气，满面惭愧：“我实在愧对兄弟们，竟要让他们忍受这等屈辱！”
千易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十郎一席话虽简短却足以让她想象到当初无暇军的弟兄们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牺牲，同室操戈，杀得是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啊！可以说现在每一个活下来的无暇军将士都承载着莫大的苦痛与愧疚。而之所以会酿成这种悲剧，追本溯源，是她这个一军主帅的错。
识人不明，误信奸佞，毁了江山社稷还累了兄弟性命！
“这些血债深仇，总有一天我们会向那两家狗贼一一讨回来的！”千易含恨说道，双眼通红，翻滚着血色。
“没错！”杜十郎重重点头，看着千易，目光愈发坚定，“但这一切又是值得的！公主你现在回来了，只要有你率领，斩灭这些奸贼就绝不是问题。”
千易微微一笑，目光深了几许，心里却有几许别的顾虑。
杜十郎岂会看不出，点破她的心思道：“公主可是在担忧如何像兄弟们交代你的事情？”
千易点了点头，并非她不相信无暇军的兄弟们，而是她借尸还魂之事本就匪夷所思，说出去不能凝聚军心，反倒有可能让好好一只军队就此溃散。
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
“无暇军本就是为你而建，除了公主你之外便只有五虎将能让军中将士听命，但凡你剑锋所指之处，无暇铁骑必出！我相信手下的将士们！”杜十郎沉声道，他看着千易，庄严而笃定的说道：“公主你也该相信他们！”
千易红唇微张，哑然一笑。是啊！这是她亲手建立起的铁血之师，她的担心本就是多余的。
杜十郎看着少女的身影，她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子孱弱。不见作为女战神时的威风凛凛，峥嵘毕露。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块璞玉，温吞内敛，内里却如磐石坚韧。
现在的她，比以往更加强大！
这种强大绝不止在武力上，时隔两年重逢，这是上天给的恩赐。杜十郎能想象这两年来眼前的少女是从怎样的倾轧中活下来的。本是天之娇女一夕遭逢家国沦丧，命丧贼人手下。纵然上天眷顾又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却恶作剧般的让她重生到了死敌的府上，从云端跌落泥泞，成为最卑贱的女奴！
一个奴婢在这乱世生存下来都尚且困难，而他的公主，是用了多大的忍耐、依靠多么完全的毅力，才从大夏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之地一步步走到现在，聚集起自己的势力。
在不知她身份之前，杜十郎对千易本就已心生佩服。而今知道了她的身份，杜十郎心里震动的同时又无比心痛。
他恨自己的无能，愚笨，竟不能早点发觉对方的身份。尤其当他看到千易现在病弱的样子，想到前不久她遭遇的那场刺杀，想必那一次的刺杀定是万份凶险，否则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对了，以后在外就莫再叫我公主了。楚无暇已死，就让她成为过去吧，日后你同廉贞他们一样称呼我便可。”
“是。”杜十郎点了点头，他略一踟躇，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你现在的身子……？”
说起这个千易不由苦笑，简单提及了一下自己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
杜十郎听后眼中煞气涌动，牙关紧咬。
“周陈姬红鱼？此女的名头末将听说过，日后此仇咱们誓必要报回来！”
“找她报仇总有机会，此次我南下也另有目的。”千易神色正了几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们先放了柳家的人！”
杜十郎眉头微蹙，原本挟持柳家人他也不是全心赞同。但千易既说要放，莫非是有别的谋算？
“其实，柳家投诚步氏之举乃是我的建议。”千易微微一笑，将柳家的现状说了出来，“现如今我变换身份，步慕两族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卷土重来，但要打垮他们单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实在难成。慕氏的根本在商，要击垮他们首先要拥有可与他们抗衡的力量！”
“公主……主子是想利用柳家？”
“也算不上利用。”千易笑了笑，“在商言商，咱们是在和柳家做一场同等的买卖交换，更何况，慕家向柳家发难，已让柳家与我们站在了同一战线。他们如今投诚步氏虽让柳家暂时保全，但夹缝中生存的滋味想必谁也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