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麻烦?我再喜欢也不可能在这里长期住下。”尹月摇头,转身坐下,梳子游走在那光滑柔软的青发间。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绝美的脸,脑子里却映现出另一张美丽生动的容颜,心里百转千回,眼睛禁不住悄悄湿润了。
“想要在这里住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南宫景焕悄无声息地靠近,弯下腰来从铜镜里看她,眼睛里满是探究。
“那还是算了。”尹月脸色一冷。
南宫景焕沉默了,直起腰来,又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好一会儿,最后才勾唇淡然地一笑,“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罢!再见。”
“再见。”她冲着镜里的他点点头,并没有站起来。
他却并没有立即走,凝视她良久,在看到她眉头不悦地皱起时轻轻一笑,这才转身飘然离去。
尹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想他方才在时而认真时而戏谑时而深情时而无礼的言行,再看看几乎一尘未变的房间,心情复杂莫名五味杂陈。
他远比她想像的要聪明得多,他英俊的外表,他半真半假的话语,还有出人意料的手段,让她有种看不清揣不透的感觉。
他们之间的合作,走到最后说不定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纠结间,忽闻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却是四五个丫环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匆匆走了进来。
“尹小姐,我家七爷吩咐奴婢服侍您入浴。”一个眉目清秀伶牙利齿的丫环笑着向她禀告。
“他倒想得周到,替我谢谢他。”尹月看着水面上飘浮的层层玫瑰花瓣若有所思。
南宫景焕所做的一切,真的太让女孩容易动心了。
然而做戏的人做得太久,一不小心便会假戏真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她若是把握好,或许他永远做不成那个黄雀呢!
想到这里,方才的挣扎与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一身的疲惫终究在那散发着迷人花香的热水里悄然而逝。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重生以来头一次没有血肉模糊的头颅,没有绝情的轩辕宇墨,没有狰狞的尹秀鸳……
翌日清晨,她在金色的晨曦中醒来,看着熟悉的陈设,看着窗外翠绿的梧桐,还有那丝丝缕缕浸入鼻端的花香,她有刹那间的恍惚,只觉得一切其实都不曾发生过。
她不过是懵懂幼稚还不曾入宫的少女,她的父母还在房中操心着她偶尔的胡作非为,她的兄长正在她的窗下舞剑,而她亲爱的小妹还赖在被窝里不起床,等待着她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捉弄,她的未来还充满了不确定性及无数个可能……
她下了床,缓缓地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却并没有她渴望看到的兄长,看到的只是此时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南宫景焕。
他坐在石桌前背对着她在看书,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过头来对着她勾唇一笑。
在他的身后是一大片翠竹,头上是一片瑰丽的朝霞,霞光里的他这样徐徐地朝她一笑,有种惊艳的震撼。
然而此时此刻的尹月却没有心情欣赏,反而突然深深地憎恶他。
他不是她想要见到的人,他生生地捏碎了她美好的幻想……
她的亲人早就尸骨无存,她背负着滔天的仇恨不得不在这个冷漠而残忍的世界上独自艰难地前行。
她没有软弱的权力,更没有仁慈的权力,昨天晚上因常宽的死而心情糟糕透顶的她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
相比南宫景焕在男女关系、上下属关系的拿捏上,她简直太逊了。
如果再不警醒,只怕到最后自己会被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想到这里,尹月很是恨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打开门走了出去,看到几个穿红戴绿的俏丽丫头正往石桌上摆着一道道精致的点心。
南宫景焕听得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好心情地笑道:“早啊!一起过来用早餐罢!”
尹月也没拒绝,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那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点心笑道:“好大的排场。”
“人生在世,若无美食相伴,那也太无趣了。所以在饮食上,我从来不亏待自己。”南宫景焕笑着递给她一双象牙筷,“这其中糕点有不少属于我的自创,你不妨每样都尝尝。”
“好啊!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尹月点头,拿着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不得不承认桌上的每一样点心都十分的美味,尤其难得的是每一样点心都芬芳无比,不同的点心便有着不同的花香,让人吃的时候禁不住想到百花盛开的美景。
“味道如何?”南宫景焕优雅地笑问。
“很不错啊!”尹月点头,突然闻嗅到一种极其雅致却又让人莫名感觉到晕眩的香气。
这种香气让她想起一种叫‘绿萝‘的毒草。
心一动,她循香望去,却见南宫景焕正从一丫环手里接过一个小碗,小碗里是泛着绿色的粥,奇怪的香气正是从那碗里散发而出。
“这粥奇怪得紧,怎么竟是这种颜色?”尹月淡笑着问,“还有么?给我也来一碗罢!”
南宫景焕却笑着摇头,“这种粥之所以泛着绿色,是因为里面加了各种绿色蔬菜,还有一种难得的滋补品。这是母后为了调理我的身体而专门请太医给我定制的一种食物。因其中那味滋补品极其难得,所以每天仅能熬这小小的一碗粥而已。”
“原来如此。那我倒不好强取豪夺了。”尹月笑笑,已经明白这碗粥里的乾坤。
西周魏皇后果然心思缜密,天天一小碗清粥,一点一点消耗着他的生命,直到某一天他油尽灯枯,突然毒发身亡……
尹月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南宫景焕拿着小汤勺一口一口地吃着,吃得那般优雅,那般享受,那般感激,仿佛那不是穿肠毒药,而是琼汁玉液,心里禁不住波澜起伏。
以他的智慧,他一定早就知道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了,可是却仍然能够如此淡定从容,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机他的忍耐力,更让人禁不住想像某一天他不再隐忍时候的爆发力是不是会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吃过早饭,尹月便起身告辞。
南宫景焕也没挽留,只意味深长地笑道:“接下来,我会为你准备很多惊喜,你耐心等待罢!”
“我很期待。”尹月淡笑。
是的。撇开所有的良知的话,他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真的都可以称得上惊喜。
为掩人耳目,尹月从后院离开,穿梭在复杂幽深的巷道里半个小时,最后才现身于繁华的街道。
在经过尚书府时,正好看到掌管着北溟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蓝征蔚从桥辇上下来。
他须发半白,额头皱纹如沟壑般交叉纵横,原本总是精光四射的眸子早已没有了一点光芒,晦暗浑浊,让人禁不住想起死鱼的眼珠。
不过数日不见,那个曾经气质昂然意气风发的中年壮汉竟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头子了。
看来蓝泽棋被发配漠北一事重创了他。
尹月的脚步并没有片刻停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匆匆没入拥挤的人群。
回到尹府,刚进门便听到尹夫人高亢尖锐的怒骂声,言语肮脏污秽不堪入耳,一句句全是骂尹月及尹月早逝的娘亲。
管家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禀道:“小姐,要不要小的令人去堵了她的嘴?”
“不必了。”尹月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上去,“不过她骂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不妨给她送上一碗解渴生津的酸梅汤罢!”
“是。小的立即去送。”管家一张桔皮似的脸堆满好谄媚的笑容。
“嗯。去罢!”尹月点头,自转身去了帐房。
如今尹夫人进了家庙,尹秀鸳下了天牢,尹秀芸鞭长莫及,这尹家的财政大权她自然是要稳稳当当地收入囊中的。
管家果然行动迅速,尹月还未踏进帐房,已经听不到尹夫人疯狂的怒骂声了。
细细地查了帐,确定帐目清楚,并无不妥,尹月放心地交待了帐户先生几句,取了一千两银票在怀里这才离开了。
回到厢房,碧沁笑嘻嘻地迎了出来,“小姐回来了?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端早餐来。”
尹月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在外面用过了。”
“小姐知道么?二小姐昨儿个已经被皇上打入天牢了。听说大小姐也差点受了牵连呢!坏人终于有了报应。现在这尹府里,总算没有人再敢暗算小姐了。小姐,您真厉害,想不到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便妥妥地将坏人惩之以法了!”碧沁一脸敬佩地对尹月竖起了大姆指。
“这不过是开始。”尹月淡淡地笑。
碧沁一愣,“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很快便要进宫,到时候尹秀芸自然会找上门来的。”尹月平静地说。
“啊?!是哦!奴婢怎么把她给忘记了?”碧沁一脸懊恼,“夫人和二小姐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一定恨死小姐了。不管您进不进皇宫,只怕她都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您的。”
“所以不如主动地迎上去。”尹月点头。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嫔妃三千,小姐您……”碧沁一脸不忍。
“那是我的宿命。”尹月苦笑。
若她只是尹月,她完全可以在打倒了尹夫人和尹秀鸳之后远走高飞,宁愿隐入密林与野兽为伍,也再不愿意与这浊世之人计较。
只可惜她不能,她不仅背负着血海深仇,更还背负着那个从一出生便失去母亲沦为尹秀芸利用工具的孩子的命运。
他这一生是安康,还是多灾多难,皆取决于她是否狠得下心。
主仆俩正说话间,管家走了进来,有些激动地禀告道:“三小姐,总管太监江德福江公公奉旨前来,说有旨向您宣读,小的已经请他在前厅稍候,三小姐赶紧随小的前去见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