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宫里失窃之后,她一直担心东窗事发,可是等了几乎大半年,一直什么事情都没有,而现在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无论谁偷了这些物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须狠心地做出决断了。
反正在她生命里,总是不断的舍弃,她已经痛到麻木……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吩咐道:“怜香,去烧一盆火来。”
服侍她多年的桂怜香桂嬷嬷看她惨白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妙,当下也不多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已经亲自端着一盆烧得极旺的炭火走了进来。
“太后,火盆来了。”她看着站在窗前显得无比孤寂悲伤的太后低声禀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让哀家独自一人静一静。”太后颔首并没有回头。
“是。奴婢就在外面,如有什么事叫一声就行了。”桂嬷嬷不安地说道。
“嗯。”太后淡淡地应了。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将殿门轻轻地掩上。
听到关门声,太后这才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重新打开包裹,将里面的信件拿了起来,一封封地拆读起来。
随着信件的展开,昔日年少时的轻狂、清纯、激情也一一在心尖儿呈现。
她的眼睛悄悄地红了,随后有热泪轻轻地从眼角滑落,沁入嘴唇,又苦又涩……
当信件读完,她已经泪流满面,信笺上的字迹也因她肆无忌惮滚落的泪水被打湿再映染开来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耳边传来打更的声音,她才恍然知道原来三更已经到了。
时间不早,她必须得狠心了断!
一咬牙,她将她生命里唯一的美好全都扔进了火盆,看着它们熊熊燃烧,直到灰飞烟灭……
处理好一切之后,她这才拿出丝帕将脸上冰冷一片的泪痕一点点擦净,清了清喉咙慢声叫道:“怜香,你进来罢!”
桂嬷嬷应声推门而入,看到太后红肿得如核桃般的眼睛不安地轻叫道:“太后……”
太后指了指那火盆,“把它端出去处理了罢。”
“是。”桂嬷嬷上前端了火盆匆匆离开。
太后独自一人发了会儿愣,随后手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猛然站了起来迈着迟缓而又坚定的脚步走了出去。
行至偏殿,江德福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她欠身行礼,“太后,皇上正等着您呢!”
“知道了。”太后抬头朝里望去,只见轩辕宇墨正手执一本书坐在案前,眼睛却不知落向何处。
她心里暗叹一声,只觉得脚步越发沉重得连抬起都无力。
不过再难,她还是得继续前行。
举步走了进去,门随后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
她心一顿,脚步却未见丝毫的迟缓,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轩辕宇墨面前。
“皇儿……”她启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难听,就如那风干了的凤梨一般又干又涩。
“母后。”轩辕宇墨回过神来,急忙站了起来,将太后扶着坐了下来,低声问道,“母后可还好?”
太后沉重地点了点头,拉着他在一旁坐了下来,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将事情处理好,不会让这件事成为你的拦路虎。只是皇儿,将东西送至你手中的人,你得当心。”
“儿子理会得。母后不必担心。”轩辕宇墨点头。
太后眼光闪烁地看了看他,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将满腹担心的话语死死地锁在了心头,叹了一声说道:“时间不早了,皇儿早些回去罢。好好保重身体。”
轩辕宇墨起身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太后受累了,也请早些休息罢!儿子告辞。”
太后点头,目送着轩辕宇墨离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这才无力地垂下了头。
翌日,尹月便听到轩辕宇墨将华正庭释放并且恢复官职的消息,另处置了一名他手下的官员,据说所有的一切皆是此人与墨岩合谋而为。
为抚恤华正庭关押之苦,轩辕宇墨甚至还赏赐华正庭万两黄金,并且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半个月。
一时之间,原本已现萧条的华府再度热闹起来,尤胜于前。
对于这一切,尹月只假装没听见,轩辕宇墨回来的时候,她也不多问,只一味地在他面前装傻卖痴。
两天后,太后以休养为命前往颐清园,尹月与轩辕宇墨领着大臣与妃嫔们将太后送到了城门口。
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尹月禁不住牵了轩辕宇墨的手叹道:“如今春暖花开,颐清园的景致一定极其漂亮,什么时候,咱们也去那里游玩一趟罢。”
“好。”轩辕宇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尹月挑了挑眉,再没说什么。
送走太后后,轩辕宇墨便以有要紧政务处理为由与尹月分了手,尹月正好乐得落得清闲自在,独自在宫里向湘虞请教刺绣。
有关湘虞,她已经暗地里令人调查过了,果真没有撒谎。
只不过去年西南几省都发了洪灾,湘虞的家乡并未能幸免,整个村庄都被洪水淹没,幸存者廖廖无几,她的那个青梅竹马已经死在了洪水之中。
来历没问题,行事也极端正,让人看不出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尹月到底不放心,私下里几次将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湘虞骗走悄悄地潜入到她房中搜查,可是始终没搜到任何让人怀疑的蛛丝马迹。
这样的一个人,既让人无法信任,又不能光凭怀疑除掉,尹月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境地,只能暂时留她在身边再多加考查。
所以这段日子,故意让湘虞贴身服侍。
她相信再狡猾的人终究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来的。
整整一日都极其无聊地度过,等到晚上二更时分,轩辕宇墨才回来了。
她假装睡得极沉,并不睁眼看他。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她感觉到他上了床,从背后将她紧紧搂住。
她悄悄握紧了碧玉钗正欲转身,却突然感觉到身后的男人身子突然轻颤起来,更有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襟又湿又热……
他竟然哭了!
原来狡猾阴狠冷漠如他也有如此软弱的一天么?
当窥破自己的身世,他的害怕远远超过了他的震惊罢?
尹月心里冷笑不已,木然地听着他哭任由着他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襟打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才没了动静,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打起了欢快的鼾声。
显然,虽然痛苦,却已经释然,因为所有的证据都会在他精心的策划下灰飞烟灭。
但是他满以为安全了,却不知危险这条毒蛇已经高高地昂起了头吐着鲜红的长信正嘶嘶叫着朝他慢慢逼近……
尹月跃出密道,趁着夜色施展轻功往颐清园方向纵去。
她走的是近道,道路崎岖难行,但想着即将看到的一切,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脚步未因道路的艰难而有任何迟滞。
往日半天的脚程,她竟然只用两个半时辰便赶到了。
颐清园掩映在深山里,如其名一般冷清寂寞却也出奇的风景秀丽。
颐清园的四周因太后凤驾的驾临而增加了岗哨。
他们并未手执火把,而是如鬼魅般时隐时现地四下巡逻。
显然在这种非常时期,轩辕宇墨很注重太后的安全。
尹月来的时候带着一批狼,等到尹月一声令下便四下分散开来开始它们惯常的声东击西的伎俩,成功地打开一个缺口让尹月潜了进去。
狼群的突然出现让颐清宫变得混乱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陌生人的来访。
不过一会儿,尹月便趴在了太后寝殿的屋顶上。
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琉璃瓦朝下面看去,果然看到烛火摇曳的大殿内,太后与华正庭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美酒佳肴,太后脸红绯绯,竟如少女般明艳动人,一双如水的眸子痴痴地凝视着华正庭,声音温婉动听,“正庭,眨眼间数十年就在指间流过,你我皆已经老了,只是我心里对你的那份真情从未有片刻中断过。”
华正庭脸有醉意,眼睛也有些朦胧,低声叹道:“依依,我心若你心。”
太后轻轻颔首,“我知道。当年你放弃一切委屈求全地跟我来到这里,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我,这份情我至死不敢相忘。能得你之情,实属是我乌那依依的幸事。今夜,且让我以酒相敬罢。敬你敬我敬过往。”
说着她亲手斟了一杯酒奉至华正庭面前。
“依依,得你此言,即便是要我剜心剜骨又有何怨?”华正庭激动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那瞬间空了的酒杯,还有那人深情缠绵的眸光,太后的心尖儿颤了颤,最终端起酒也一饮而尽,温柔地说道:“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
“我知道。一直知道。”华正庭心里甜蜜蜜的,伸手想去握她的手,谁知刚触到她冰冷的指尖,突然一股巨痛在胃里如翻江倒海般地袭来,嘴一张,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吐进了桌前的白玉酒杯里。
温润光华的玉杯,鲜艳浓烈的鲜血交相辉映,艳丽凄美……
他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满酒杯的鲜血,颤抖着手将它执了起来反复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太后的眼角如断线的珠琏般滚滚而落,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低低地在他耳边响起,“正庭,对不起。”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震醒了华正庭,他缓缓地放下了酒杯,抬头去看对面那个让他爱了一辈子操了一辈子心的女人,浅浅地笑了,“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来的时候,我也曾经想到会有这样一幕。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我竟然还是有些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