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外面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低声说道：“今天又是十五月圆之夜，每个月这个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念那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我在想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
随后又摇头，苦笑着说道，“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爹日日夜夜地想念她，为了她甘心忍辱负重地呆在这谷底……”
尹月听得莫名难过，心一动，便问道：“师父知道魏惜若给你们的孩子取的是什么名字么？”
老人苦涩地说道：“嗯。的确是说过。自然不是跟我姓。”
“她想要安安稳稳地在皇宫立足，自然是不能将这孩子的身世透露半点，也自然也不会考虑让孩子跟您姓。”尹月点头，“不过徒儿真的想知道她姓什么，或许徒儿听说过她也不一定。”
老人眼睛一亮，立即说道：“南宫羽燕！她叫南宫羽燕！”
尹月听到这个名字，心瞬间凉了半截，看了看老人，不禁有些踌躇。
告诉他实话罢，觉得这实话对他来说有些太残忍了。
可是若不告诉他实话罢，又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为了守住这个誓言而就这样在这个山谷里无望地等待着。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合适。
老人何等精明，一眼看出她的神色有异，心一颤，低声说道：“怎么？你还真的听过这个名字？”
尹月无奈，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她已经不在人世……”
老人听了，虎躯一震，眸子里满满的是震惊与伤痛，就这样愣愣地瞪着尹月，仿佛希望尹月跟他说方才说的话不过只是在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尹月叹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对不起。”
老人彻底绝望，眼睛缓缓地闭上了，睫毛被泪水打湿，一颤一颤的，像是折翼的蝴蝶……
尹月看得难受无比，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正手足无措之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她强笑道：“仔细算算，她现在也六十来岁了。这个年纪死亡，也算正常。我只想问，你知道她长大后嫁到哪去了么？这一生过得可平安美好？如今她的坟墓又在哪个地方？”
看着他竭力展露的笑容，尹月再度难过得不知道是该对他说实话，还是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来让他好过些。
看着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老人脸上的笑容再度消失，低声问道：“你回答不出是罢？是不知道么？”
尹月叹了口气，用力握住老人的手，温柔地说道：“她过得很好。魏惜若将她嫁给了沧洱族王子，虽然草原上的生活比不得西周皇宫里的生活精致，但最难得的是自由浪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那里实施一夫一妻制，她不必和其它女人争风吃醋，受嫉妒的折磨。所以，她的一生算得上是平安美好的。至于她的坟墓自然是葬在了草原之上。”
“你骗我！你何苦骗我！”老人突然愤怒，用力地甩掉了尹月的手。
尹月一惊，急忙用力地点头，“师父，徒儿没骗您！她这一生真的很快乐很自由！她比西周皇宫里每一个女人都要快活！”
“别再骗我了！沧洱族王爷与我一直私交不错，每过个几年，便会过来看我，直到前年离世，这才没了联系。如果沧洱族跟西周皇室联姻，那么我不可能不知道！”老人拍桌而起，激动得瞪眼吹须。
尹月愕然，万万没想到老人与沧洱族竟然还有这层关系，不由暗暗懊恼，后悔自己选错了对象，当下急忙狡辩，“呃。那或许是我记错了罢。或者是高山族？”
老人无力地顿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不要再撒谎了！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别人对我撒谎，谎言实在将我害得不浅。你，是我余生唯一一个想要信任的人，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尹月听了，心酸莫名，只能如实相告，“好。既然您想要听实话，那么徒儿便据实以告。南宫羽燕，又名靖平公主，七岁时因失足坠湖身亡。”
尹月将自己从西周史册上看到的记载如实地告诉了老人。
“七岁！怎么可能是七岁？”老人一脸不敢置信，定定地瞪着她，“你确定？”
尹月点头，“我确定。因为有关她的事迹，我是从西周皇宫里的史册上看到的。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过多描述，我一个字都没漏。”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在她十岁那年，魏惜若还令人悄悄令人送来过孩子的画像！你若不信，我去取来给你看！”老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欲往房间奔去。
尹月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用去了。师父，您必须得承认，那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您。她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将您这条蛟龙永远地困在这里不得再见天日！仅此而已！”
老人听了，只觉得五雷轰顶，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之上，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泪滑落而下，喃喃地说道：“她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用孩子来骗我？她若不想我干扰她，其实很简单，只要告诉我不此放手，不要去打扰她，那么我一定不会去打扰她，也不会去断送她的前程。又何苦用孩子来骗我？”
“因为她从来就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她觉得将一切稳稳当当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她才能安心睡觉。她担心将实话告诉您，您就不肯再屈居在这里了。您会报复她，会彻底颠覆她的权力之梦。”尹月冷静而理智地帮他分析着。
“何苦如此？何苦如此？我是如此地爱她。即便她遗弃我出卖我折磨我威胁我禁锢我，我却依然爱着她。虽然有时候也有过怨恨，可是爱却一直都在……”老人掩面而泣，如一个孩子一般无助，
曾经骄傲挺拔的身躯一下子垮了下来，再不复平日里的潇洒从容轻松快活。
又一个被爱伤透了心被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看到了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一时之间，尹月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也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她轻轻地拍着老人的肩膀，哽咽着说道：“师父，凡事都看开一点，尽量地往好的方向去想罢。其实孩子意外身亡，或许比她长大以后被迫嫁给某一个陌生的男子要少受很多折磨……”
这话说出口，尹月才猛然觉得是那般的苍白无力，越发地让人难过。
因为那可能不是一场意外死亡，因为如果活着，就有无数种可能，或许她可能一生郁郁不开颜，但也有可能像她一开始说的谎话一般，她可以嫁到一个民风古朴，崇尚自由和快乐的地方，有一个一辈子都只爱她一人的男子……
老人果然受刺激了，他站了起来，用力地推开了她，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摔门的声音大得令尹月浑身一颤，坐在那里看着已经结成冻的蛇汤又苦涩又心酸。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这么多谎言这么多伤害这么多爱情骗子？
难道这朗朗清空下，美好而圆满的爱情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遥不可及么？
尹月独自坐在桌前伤感良久，直到感觉到身体一阵阵发凉，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将根本一口都不曾喝过的蛇汤端了起来送回厨房，重新倒入了锅内。
尽管知道它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还有着神奇的功效，可是此时的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再美好的东西如今吃在嘴里只怕也味同嚼蜡……
这天晚上，因受老人经历的触动，还有对自己过去的回忆，尹月再度痛苦地无法入眠。
就在辗转反侧无比难受之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尹月一跃而起，走上前打开了门。
外面站在的正是双眼充血一脸憔悴的老人。
“师父？”尹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
老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出来罢，我还有话问你。”
尹月应了，随着他来到大厅的桌前坐下了，说道：“师父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徒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人看了看她，沉声问道：“你说翻阅了有着西周皇室的史册，据我所知，那种册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翻阅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能够看到？”
尹月苦笑，“因为我曾经是西周皇室的一员。”
当下她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身份与经历一一跟老人说了，最后苦涩地说道：“您瞧，我们的经历几乎一样。只不过，我似乎比师父更惨一些。师父只遭遇了一次欺骗，而我是两次。”
老人听了，半天不得言语。
良久才缓缓地舒了口气，长叹道：“或许你的出现，是老天的安排。他不想看着我被瞒骗一辈子，到死都抱着希望，希望有机会还能见自己的孩子一面。很好。这样真的很好。至少我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尘世了……”
“师父也别那么悲观，要知道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师父去追求的。比如实现您真正的价值。您是王室后裔，拥有称雄一方的所有条件，只要您愿意，您可以成立自己的国家，为自己，还有愿意归顺您的百姓创造一方乐土。”尹月无法看着他如此消沉绝望，便循循善诱地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如果在很多年前，你这样对我说，我或许还有可能真的去努力一番，可是现在，我不想折腾了。更何况，我已经没有实现雄心壮志的动力了。”
尹月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