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却看见南宫坷一脸不悦地坐在湘妃榻上,正用丝帕擦拭着胸前湿漉漉的衣襟,一个青花瓷杯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明白无误地表示着方才这里经过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魏后不安地转眼看向床榻,当看到那个她天天晚上必须得抱着才能安睡的黑木匣还好好地躺在枕边时,心突突乱跳。
这时,南宫坷也注意到她了,眼睛淡淡往她身上一扫,“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那蔡健狗奴才去找你来求情了?”
魏后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走了过去,竭力笑着说道:“不是的。蔡健并没有找我。我是突然想到有一味好不容易寻得的香料添在菜里更美味,这才急急地跑回来拿。谁知一进来便看到蔡健跪在地上,一脸的惊慌失措,再进来却又看到您这样。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让您气成这样?皇上,您可许久没动这么大的怒气了啊!气大伤身,还是平复一下情绪罢。臣妾帮您重新倒杯茶。”
南宫坷皱眉,指着自己湿了一大块衣襟的龙袍,气恼地说道:“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还这么不小心,不过让他给朕倒杯茶而已,他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做什么,竟失手跌落,打湿了朕的衣服,朕一怒之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让他在那跪足两个时辰再说!一个太监总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成何体统?”
魏后听了,心这才算彻底放下了,想着这蔡健与洛启的交情不错,进到这里,或许忆起了洛启,一时心慌意乱倒也极有可能,当下急忙笑着将茶递到了南宫坷手里,温柔地劝道:“谁都有一时失手的时候,皇上何必苛责?喝口茶息息怒罢。呆会臣妾让蔡健回乾清宫另取一套衣裳过来便行了。”
南宫坷点头,笑道:“你说得是,这不过是件小事,朕就不与他计较了。今儿个是怀儿的大喜日子,咱们俩得高兴才是。”
“说得正是这个理呢!”魏后笑着点头,看了看他,有些犹豫,“要不臣妾坐在这里陪您一会儿?”
南宫坷摆了摆手,手在她的手背暧昧地拍了拍,“良宵苦短,咱们该珍惜。你赶紧去弄了小菜做来,咱们俩好好地喝几杯,然后……”
他这般明显而热情的暗示,若是放在从前,魏后一定会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可是现在,他的触摸却让她万般的不自在,甚至有些微的反胃,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这让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当下急忙笑道:“皇上说得是,那臣妾先过去忙了,待臣妾出去后,唤人过来收拾一下这里罢。”
“不用了。这祸是蔡健闯的。就让他来收拾罢。待他将这里收拾干净了,再替朕回宫取衣物过来便行了。”南宫坷淡淡地说。
“嗯。这也好。那臣妾先行告退。”魏后迫不及待地点头,快步走到床前,将木匣子抱在怀里,对南宫坷笑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香料便在这匣子里。”
“快去罢。朕等着尝你亲手做的小菜。”南宫坷淡笑。
魏后快步退下,走到蔡健身边,低声说道:“快去把里面收拾一下罢。然后再去乾清宫帮皇上取换洗的衣服过来。小心侍候着,别再惹皇上生气了。方才本宫可替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是。奴才叩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蔡健急忙跪谢。
魏后似笑非笑,“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本宫恩怨分明,记得你上次帮的大忙,这次回你也是应该。”
说完之后,再不看他一眼,举步匆匆离去。
看她走远,蔡健急忙起身掩上门,快步进了内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宫坷的面前,低声叫道:“皇上恕罪。”
南宫坷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地用力,沉声问道:“恕不恕罪得看你能告诉朕什么。”
“奴才无心隐瞒。”蔡健这才将洛启是何人,自己和洛启的关系,又如何在禄初元的密室里发现饿得奄奄一息的洛启,然后为他在宫里安排职务的事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在奴才的印象之中,洛启不过是一个胆小怕事供人取乐的人而已,奴才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在宫里求职,只不过是不再想过去原来那种以身体侍人的低贱生活而已,所以念着他对奴才的恩情,奴才安排他在宫里当差。后来便分到了仁寿宫当差。从那以后,奴才便与他极少见面,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直到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找到奴才,说洛启已死,然后逼着奴才安排了她与皇上共度了一夜良宵。整件事情便是这样,至于洛启因何而死,皇后娘娘没说,奴才也不肯问。皇上若因此事赐死奴才,奴才不敢有怨言。”
南宫坷听了,半晌不语。
蔡健全身伏地,胆战心惊,一颗头恨不得埋进怀里,始终不敢抬头偷看南宫坷一眼。
良久,才听南宫坷阴恻恻地问道:“这个洛启可曾净了身?”
蔡健听了,全身直冒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奴才不知。奴才当初想着他是被禄初元带进宫的,又是作太监打扮,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静了身的。也没多问,就这样糊里糊涂……”
南宫坷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冷笑道:“好个糊涂的奴才!”
话音未落,一脚踹翻了蔡健。
蔡健在地上打了个转,复又跪伏在地上,低声说道:“是。全是奴才的错!皇上赐死奴才罢。”
南宫坷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恨恨地瞪着蔡健半晌,才缓缓地说道:“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朕且饶你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明日里,你自去慎刑司领二十大板罢!”
蔡健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被处死,这一百大板也是少不了的,却没想到南宫坷竟只给了二十大板的处罚,当下不由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无以为报,日后一定好好地侍候皇上,再不敢胡乱处事了!”
南宫坷冷笑,“你知道就好。若有下次,休怪朕辣手无情!”
“是。奴才再也不敢了。”
南宫坷挥了挥手,“去罢。去乾清宫取朕的衣服来,一切如常,莫要被人看出端倪来。”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蔡健浑身冷汗地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南宫坷起身站起,走到窗前站定,推开窗,迎着凛冽的寒风闭上了眼睛。
魏后亲手端着自己做的几个小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南宫坷迎风而立的侧面。
他俊美的五官依然如刀刻般深邃迷人,可是这张迷人的脸庞已经不再能吸引她了。
所以,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仔细地去看去揣摩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快步走了过去,将托盘放在了一张玉制的茶几上,将菜一一放在了玉几之上,摆好之后,这才端着放在了湘妃榻上。
“皇上,酒菜已经备好,请坐下享用罢。”魏后温柔地招呼着,同时不忘记表达自己的关心,“天寒夜冻,别站在窗口前,小心受了伤寒。”
南宫坷关上了窗户,凑到玉几前猛嗅了几下,笑道:“你做的果然与宫里御厨做的不同。”
魏后笑道:“臣妾的手艺当然不能与宫中御厨的手艺相提并论,臣妾有的不过是一颗热爱和关心皇上的心而已。”
“你的这份真心,实是天下无价之宝!”南宫坷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低声说道,“皇后,朕错过太多,但朕现在向你保证,曾经错过的,朕要好好地拾回来。皇后一定要帮朕。”
“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魏后轻轻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笑着介绍,“臣妾做的小菜都很简单。这是五香卤牛肉,酒糟鱼,熏驴鱼,泡凤爪,还有这普通至极的虎皮椒皮蛋。都是平常百姓家常吃的东西,臣妾上次去哥哥家的时候,哥哥用的便是这几样菜招待臣妾的,臣妾吃了觉得味道不错,特意请教了厨师,总想着什么时候给皇上也做上这么几道家常菜尝尝。幸好皇上给了臣妾这个机会,没让臣妾等太久。”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杯烫好的酒递到了南宫坷的手里,“这酒也是臣妾在生下怀儿的那一年冬天亲手采集雪水酿制的桂花酒,时至今日,已经二十余载,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从地底下取出来喝了,不想今日里臣妾想要的一一都实现了。皇上,今儿个一定要多喝几杯。”
看着那简单而香气四溢的菜肴,还有那醇香浓郁的美酒,再想起方才黑木匣里那张带血的面具,南宫坷禁不住抬头深深地凝视着魏后,低声问道:“皇后,你还是当年的你么?”
魏后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勾起一抹深情而完美无暇的微笑,声音也柔和得像要把千年冰川给融化了,“是。臣妾一直不曾变过。臣妾一直伫立在原地等候着皇上您的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今晚,臣妾想臣妾终于是等到了。臣妾很开心。”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立即凝聚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看着这样的她,南宫坷的心里禁不住唏嘘不已。
他莫名地记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那是某一年的冬季,阳光明媚,他正执着夜慕霜的手站在一株开得灿烂绚丽如火般的红梅之下,悄悄地诉说着如梦幻一般美丽百浪漫的情话。
俩人皆有些动情,年轻而美丽的脸颊慢慢地靠近,就在俩人快要吻上的时候,突然一枝梅花枝横桓在他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