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去,自然最好。不过,你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千万不能让你父皇对你起了疑心。”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是。您放心,孩儿一定会妥当安排的。”南宫瑾怀点头。
魏后吁了口长气,淡笑道:“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来,再陪我多喝几杯。”
“是。”南宫瑾怀执起酒壶给魏后倒上了酒。
这一喝,就喝到了子时,魏后完全喝醉了,抱着他又哭又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他很难过,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她累了,蜷缩在他怀里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
他让环儿安置魏后睡下了,郑重其事地交待了几句,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刚走出仁寿宫,走了一段距离,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出来时,竟然没带尹月塞给他的宫灯和油纸伞,而他竟然走了老长的路之后才注意到这一点。
可见内心有愧,巴不得立即离开仁寿宫,这才疏忽了……
手不由摸入怀里,触到那张地图,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抬头时,却看到远处一片竹林中有灯光在闪烁。
他没在意,低头迎着风雪往前走。
到竹林边上时,那盏宫灯在慢慢向他靠近。
他心一凛,便顿住了脚步。
果然,不过一会儿,南宫坷手执宫灯来到了他面前。
“怀儿,你这趟去得久。”南宫坷一脸慈祥地笑看他。
“父皇久候了。”南宫瑾怀苦涩地一笑,从怀里拿出地图双手呈上,“这是您要的东西。”
南宫坷接过地图,让南宫瑾怀手持宫灯,展开地图一看,看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心里暗惊,万万没想到魏天成的势力竟然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上两三倍!
幸好他封锁了魏后被幽禁的消息,然后又把南宫瑾怀被确认为皇储的消息传了出去,要不然魏天成若是中途返回领军直取京城的话,一时之间他还真的应付不过来。
搞不好,他就会成为亡国之君,这西周的大好江山将会易主!
南宫坷浑身直冒冷汗,表面上云淡风轻,将地图卷了起来,笑着拍了拍南宫瑾怀的肩膀,“你果然没令父皇失望。这地图朕先拿着,明日一早,你到御书房找朕取回。”
南宫瑾怀一愣,“儿臣不明白。”
南宫坷淡笑,“事情既然由你开了头,朕希望也由你结束。你不是一直怪朕没给你足够机会历练么?这一次的机会,可比任何一次都要难要凶险。如果你能成功完成,那么相信朝中对你有置疑的臣子再也不敢说出任何不敬的话了。朕的苦心,你可明白了?”
南宫瑾怀痛苦莫名,尽管满心的不情怨,可还是朝着南宫坷深深地鞠了一躬,“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不会令父皇失望。”
“很好很好。”南宫坷满意地点头,“时间不早,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儿臣告退。”南宫瑾怀行礼,匆匆离开。
走了很久,仍然觉得后背火辣辣的,他知道他那城府深得可怕的父皇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
他的父皇,会出尔反尔么?
在利用他做尽一切之后,然后突然收回成命,废除他太子之位,另立遗诏封南宫景焕为太子?
他觉得很有可能。
可是即便是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他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就算没有将地图交给南宫坷,他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因为一旦他表露出对魏氏的维护,他的父皇只怕立即便会找借口废除了他,而他的母亲,还有魏氏仍然难以幸免于难。
现在,至少还有一搏的机会。
只要他主动除了魏氏,除了南宫景焕,让他的父皇没有了选择,更没有了借口,那么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虽然付出的代价很是巨大,但至少保证了他和他母亲的安全。
至于魏氏,将会以别的方式存在。
比如,他会悄悄地留下一个魏氏宗亲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
想到这里,南宫瑾怀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这一次,比来时走得更容易。
还未到东宫,便远远地看到披着红色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尹月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朝他来的方向张望着。
由于他没提宫灯,穿的又是黑色的大氅,所以她大约没能看见她。
只见她时不时地跺跺脚,往手里哈几口热气,看来站立的时辰已不短。
或许,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那里等候着。
心一热,眼睛就湿润了。
他顿住脚步,远远地凝视着她,心里又感动又苦涩,他想,其实她还是用了几分真心待他的。
或许如果他能够继续努力下去,他一定能够掳获她的真心的。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够了。
他没办法满足她的心愿,因为他现在不仅要保护她,还要保护他的母后,还有他自己。
而想做到这一切,他就必须站在可以睥睨一切的高位,这样才能阻止别人伤害她,还有她对他和对他母亲的伤害……
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再度不想前进了,只想就站在这里遥遥地看着她,贪婪地好好感受她对自己的关心。
然而,他的希望很快落空,因为她已经发现了他,他看到她扔了油纸伞没命地冲进了风雪中向他狂奔而来。
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在看到她不顾一切奔来时,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不过一会儿,她便站在了他面前,举手拍落他身上的积雪,将一直捂在怀里的暖炉塞进了他手里,冻得通红的脸温柔地对着他笑,“一定冻坏了罢?快暖暖!”
早就悄悄拭去泪水一脸平静的他,拿着那藏有她体温的暖炉,看着她温柔的笑靥,泪水再度决堤般地涌出,他伸手一把将她死死地搂在了怀里,低声说道:“既不能爱我,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尹月一愣,没有吭声,却也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确是关心他的,但也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的。
她知道他要做的决定有多难,稍有差池,可能命都难保,他若有事,那么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她,自然也落不了好。
他一定清楚得很,可是却仍然不甘心一遍一遍地问她原因,只是因为心有不甘,想听到他想要的回答。
她也想像从前那样让他满意,可是知道无论自己说真话,还是谎言,他都不会再相信。
所以与其这样,倒不如保持沉默。
风雪中,俩人伫立良久,身上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尹月的脚早就冻得僵硬,可是南宫瑾怀不放开她,她也便不放开他。
尽力地给她现在能给的,是否能够偿还他从前对她的好她的真呢?
“呵欠呵欠!”尹月突然鼻子发痒,接连打来两个喷嚏,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南宫瑾怀一惊,急忙低头看她,见她嘴唇冻得乌青,眼泪鼻涕一大堆,正狼狈不堪地拿手帕擦拭,心里一叹,低声说道:“看来,你的身体不像原来一样强了。”
尹月勉强一笑,“是啊!越来越脆弱,是在这皇宫里养尊处优久了罢?”
他的心一痛,伸手将她腾空抱起,低声说道:“咱们回家。”
南宫瑾怀抱着尹月刚走进东宫,听到动静的黎玉漱便匆匆跑了出来,一看到他抱着尹月走进来,脸一僵,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随即笑着迎上前来,“呀!爷回来了?妹妹这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到呢?”
“怕爷看不见路,所以方才我出去迎了一程。”尹月淡笑,拍了拍南宫瑾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南宫瑾怀却没理会,对黎玉漱更是视若无睹,抱着尹月匆匆走进了寝殿,脚一踢,便将殿门踢上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黎玉漱不曾防备,结果门狠狠地撞上脸,当即接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噗’地一口血吐出,只见淡黄灯光下,那口血痰里竟然赫然有一只门牙……
她看着那颗牙发愣,完全不知道应该立即从冰冷潮湿的地上爬起来。
海棠伸手扶她起来,低声说道:“小姐,有句话奴婢一定要跟您说。奴婢进宫以来,一直暗中观察太子爷对您的态度,结果发现,他根本一直都没把您真正放在心上。先前对你的好,只不过是想哄着你,让大人帮扶他罢了。如今他目的达到,便连对你虚以蛇委都不屑了。小姐……”
话未说完,突然黎玉漱一个大耳光搧了过去,她的脸被扇得扭到了一旁,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只听黎玉漱狠狠地说道:“不准你编排主子!下次若再犯,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将她用力一推,转身匆匆离去。
海棠冷冷一笑,举袖拂去嘴角的血线,快步追了上去,低声道歉,“小姐,对不起。方才是海棠胡说八道,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黎玉漱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只是牙齿将下唇死死地咬着。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南宫瑾怀便匆匆起了身。
尹月也急忙起来,服侍着他穿衣,轻声提醒,“你昨天答应过要陪黎玉漱去看黎大人的,切记要记着,莫失了信。”
南宫瑾怀点头,“知道了。处理完事情之后,我便回来带她去黎府。你让她早些准备好罢。”
“嗯。”尹月点头,帮他系好腰带,再扯了扯衣角,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几眼,最后满意地笑,“爷真的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是么?”南宫瑾怀听了,眼中滑过一抹笑意,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