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尹月袍袖一挥,手里的利刃顷刻间便深深地刺入了南宫瑾怀的胸膛。
血顺着匕首流了下来,立即染红了南宫瑾怀的胸襟。
他茫然地低头,呆呆地看着胸口那朵渐渐盛开的血花,犹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皇儿!”魏后惨叫一声扑了上去。
可是还没等她扑到面前,尹月用力将匕首抽了出来,同时一提脚直踹在南宫瑾怀的心窝。
南宫瑾怀就如破败的木偶般重重跌落在地,然后如球一般顺着台阶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魏后顿住,傻傻地看着南宫瑾怀快速地滚了一千多层台阶,当他终于抵达平地,上身微微欠起,仇恨不甘地看了一眼尹月,手颤抖着举起,张口想说什么,谁知一口热血喷了出来,随后颓然倒动,竟然就此气绝身亡。
“皇儿!皇儿!皇儿!”魏后迭声惨叫,没命地往下奔,只盼着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给他最后的温暖,可是没走几步,突然脚一崴,整个人就没头没脑地栽了下去……
“皇儿!”魏后惨叫一声,猛然直身坐起。
眼前漆黑一片,窗外斑驳的树影不断晃动,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可怕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可是尽管如此,可是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太血腥太残酷,让她惊悸得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方才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等到好容易勉强打起精神来时,这才发现全身湿漉漉冷冰冰的,竟像是从冷水中捞出来一般。
已经全无睡意,她撩开绣帐,掀被下床,匆匆行至一旁的浴室。
躺在温暖的水里,却并没有感觉到温暖。
想起梦里尹月的冷漠、嘲讽与狠毒,让她犹自心寒。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今天白日里尹月不顾一切要冲进来的狠劲到底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阴影。
尹月,就是一条吐着长信的美女蛇!
一旦被它盯上,注定死于非命!
现在,她不想去追究当日猎场南宫瑾怀遇袭之事究竟与尹月有没有关了。
更不会去想黎夫人的失踪与她又有何关系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清楚地知道尹月是个狠角色,她们之间永远无法共存!
为了自己为了她的皇儿,她必须要快、狠、准地斩杀掉这条美女蛇!
打定了主意,心反而定了下来。
从水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亵衣,躺回到床上,却辗转反侧,再也无法睡着。
魏后索性起身穿上衣服,再披了件大氅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嬷嬷在外殿守夜,许是白日操心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从身边走过。
这样也好,这个时候,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起方才的噩梦。
梦里的她太狼狈太无助太脆弱,她讨厌那样的自己,更讨厌让别人发现这样的自己。
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坐在外面好好地静一静,筹谋也好,自怜也好,总之只想一个人的孤独。
刚出门,便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更听到枝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给这寒冷的夜平添几分诡异的气氛。
一轮寒月半隐半现,冷漠地注视着这永远没有平静的人间。
尹月的到来,不仅打破了宫里的平静,而一向四季如春的季节也起了变化。
西周的冬季向来温暖,可是照着这种情形来看,只怕今年的冬天会寒冷难捱……
今夜,她为她与她的孩子的未来深深担忧着。
那么,南宫坷呢?
她的丈夫,西周的天子,是否察觉到已经有危险悄悄靠近,又是否也会像她一样因为担心未来而彻夜未眠呢?
只怕不会罢?
他虽然向来不沉迷于女色,从戚妃之后,他更不再专宠哪个妃子,但每夜也不乏陪他入睡的妃子。
想起他与别的女子辗转缠绵,再想起他对自己的冷眉冷眼,魏后的心越发地寂冷。
丈夫不能依靠,唯一的儿子也前途未卡,吉凶难测,魏后禁不住满心绝望。
她无力地依着廊柱坐了下来,眼睛泛起了点点泪花。
谁知道坚强冷漠如她,也会有如此脆弱可怜的一面?
她从来都不想做个强女人,更从来不想做个恶女人,可是南宫坷的绝情与冷漠却一步步将她活生生地逼成了一个冷漠狠毒的女人。
在这宫里,人们表面上敬畏她,可是背地里却讥讽她诅咒她,当然也不乏想方设法想要害死她的人。
对于那些人,如果没办法真的伤害到她,她向来懒得理会。
可是一旦构成威胁,她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
她已经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尊严,绝不能没有了地位没有了性命。
她绝不会让自己完全成为一个输家!
她输不起,也不愿意输!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冷硬起来,举手抹去脸上的泪,站了起来便欲转身回寝殿休息。
谁知,就在她转身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阵幽幽的笛声。
笛声优美婉转,饱含着刻骨的思念与无奈,竟是一首《长门赋》,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竟是完全吻合。
她愕然,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被这笛声吸引着一步步往后院走去。
刚到后院,那笛声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侍卫懊恼的厉喝声,“你是活得不耐烦想早点死是吧?半夜三更地吹这么哀怨的曲子,是存心想让这宫里不得安宁么?赶紧将笛子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一刀砍断你的手!”
“大人,奴才并没有笛子,方才吹的不过是从地上拾起的一片竹叶而已。”洛启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竟是没有半点惊慌与害怕。
“不准再吹了!再吹老子将你的嘴巴拿针线给缝起来。”侍卫悻悻然地喝道。
“大人不想听,奴才不吹便是。奴才方才只是有感而发……”洛启轻叹一声,不胜唏嘘。
“睡觉!”侍卫用木棍狠狠地击打了一下铁窗,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魏后却从黑暗中走了出去,淡淡地说道:“你们退下。”
侍卫一惊,虽然不明白魏后的意图何在,但也不敢置疑,应了声是便悄悄退了下去。
魏后走上前,靠在木窗上,抬头看那轮寒月,低声说道:“没想到你倒挺有才能的。方才的曲子很好听,再吹一遍给我听罢。”
洛启苦笑,“方才那片竹叶已经被侍卫大哥给夺去揉碎了,娘娘若想听,只怕得烦请娘娘为奴才拾片竹叶来才成。”
魏后看看不远处的那堆竹林,淡淡地说道:“一片竹叶而已,走几步便能摘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言语平和,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采用对自己的尊称,等她察觉到时,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不过,这四下无人,她倒也不介意。
更何况,在这种时刻,她突然很厌倦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有时候,将自己的身段放下来,或许不会感觉那么寒冷那么孤独罢。
在这宫里,除了沈嬷嬷,私下里两人平等地说话,再无其它人了。
她实在实在太凄苦太寂寞,难得这个奴才她不反感,不仅按捏得她很舒服,还吹得一手好曲。
虽然他是她的阶下囚,虽然他的来历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在这一刻,她觉得他是懂她的,所以,在今晚,她愿意与他平等相处。
“多谢娘娘。”洛启躬声作礼,声音温柔得就如一汪春水。
一双眸子在黑暗里煜煜生辉,仿若点点星辰。
此时,若是魏后肯回头看一眼他的话,一定会发现他眼中狡猾的笑意。
可惜她一直背对着他,淡淡地说道:“不必谢我。”
说着便举步朝前走去。
随意摘了一把竹林回到石室前,双手捧着递了过去,淡淡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竹叶才算好,所以索性摘了一大把。你挑取最合适的吹罢。”
“谢娘娘。”洛启谢过,伸手去接。
在接的过程中,如无意似有意地触碰到了她柔软光滑的手心。
他指尖的温暖瞬间由她的掌心传至心房,心莫名一颤,手便一抖,满手的竹叶险些坠落。
好在他及时地握紧了她的手,温柔地叫道:“娘娘小心,别弄撒了。”
魏后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如小鹿乱撞,声音大得如巨雷般震得耳膜发痛。
她的脸滚烫火辣,却强作镇定,“你赶紧接好。”
“是。”洛启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一次又一次地从她掌心里拿走剩下的竹叶,当然是一次次地划过。
那一次次的碰触让魏后觉得犹如一场酷刑,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又一股的强电流由手心传至全身,只觉得身子麻醉,心也麻醉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太监有这样异常的反应。
照理来说,就算她寂寞难耐得渴望男人的触碰,也不该对一个太监有男女之间的感觉啊!
她应该反手狠狠给他一个耳光,大声喝斥他胆大包天,然后亲自持剑砍了他的头,又或者直接推入蛇洞喂了蛇才对。
可是她心里这样想,嘴唇却抿得紧得成了一条线,终是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等掌心里再无一片竹叶之后,她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转过身匆匆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定了定神,这才缓缓说道:“吹罢。”
“是。”洛启低低应了,取了一片竹叶放于薄唇之间轻轻地吹了起来。
美妙哀婉的曲调再度响起,让魏后方才慌乱的情绪渐渐稳定,取而代之的又是孤独、绝望、忧伤,还有永远都没有回答的思念……
一时之间,她沉溺于这种情绪无以自拔,等到洛启的笛声停止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爬满了冰冷的泪水,而不知什么时候,沈嬷嬷站在了她身边。
“娘娘,天气这么凉,您怎么也不多穿些衣服便来这里了?快回去罢。小心着凉染上风寒。”沈嬷嬷不安地抬眼看了一眼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