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怎么回事?!”海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的敲了敲,适才她正在批阅基摩行省的奏折,这名女官匆匆奔进叩见,说是有急事禀报,这让海伦很有些不快,她现在可是越来越不喜欢被人打搅的感觉。
“启奏皇帝陛下,前军奏报,哈特拉亲王身负重伤。”女官连忙奏道,一边将前军的奏折呈了上来。。
“身负重伤?”海伦一怔,“前军现在何处?与何方交战?”
“皇帝陛下,哈特拉亲王是在追赶逃犯的过程中受的伤。”女官连忙俯身,在来时的路上她可是看过奏折的,自然知道来龙去脉,也揣测得出海伦看过之后定然会勃然大怒,因为哈特拉亲王的伤的也忒不是地方。
海伦翻开了奏折,刚看了没几行,眉头便狠狠的皱了起来。
奏折写得很详细,不仅将哈特拉受伤的起因、过程、伤情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还把伍莱和雪莱的下落也一并写了进去……
哈特拉的伤很重,虽然奏折写罢时已经距离他受伤的时刻过去了两天两夜,但他仍旧是虚弱得无法动弹,天眷最好的军医在察看完他的伤情后,很无奈的告诉哈特拉道:“亲王殿下,没办法保住了,如果不尽快切除,亲王殿下你的性命也会……”
听到这儿时,哈特拉先是愤怒的咆哮了一通,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力气全都耗光之后,全身一软,眼角流出了两滴屈辱而心酸的泪珠……
“切除吧,据实奏报皇帝陛下,由她定夺一切。”哈特拉徐徐说完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海伦没有像女官所猜测的那样勃然大怒,她只是有些不愠。
但海伦的不愠却不是因为哈特拉的伤情,甚至她在知道哈特拉受的是这样的伤这样的结果后,心底还忽然生出了一丝窃喜。
她恼的,是伍莱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天眷皇帝,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杀他,却还选择逃跑,并且在遁逃的过程中杀死了克莉奥,现在,居然还把她的未婚夫哈特拉亲王“阉割”了。
“朕都已经选择了不跟你计较,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跟朕作对?难道以你的智慧,会不知道朕的心意?非得离开朕的国度吗?”海伦在心底自言自语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对伍莱恨不起来,即便是在自己最恼怒他的时候,也没有下令诏令要杀死他,而是选择了生擒,虽然在下令时,她说出过要将伍莱“碎尸万段”这样的话,但她很清楚自己是做不到的。
海伦的不快很快就变成了伤感,因为奏折的末尾说,伍莱和雪莱二人中箭后滑下草坡,然后主动跳下了悬崖,虽然追兵没有看到二人坠崖后的情形,但那处悬崖之高、崖下水流之湍急都能说明二人的生还可能性几乎为零……
轻轻一叹过后,海伦合上了奏折:“你们都下去吧……”
……
就像奏折上所说的一样,伍莱和雪莱是主动跳下悬崖的,不过并不是冲着崖壁下方湍急的阿塔那西乌斯河跳,而是扑向崖下三四十肘外那一片密集绞缠着的藤蔓,它们就像一张大网似的横在悬崖下方。
跳下的决定是伍莱做出的,不过这个举动与宁死不屈没关系,虽然左肩上又插了一箭的他在滑下草坡后已经虚弱痛疼得近乎昏迷,但他仍旧是看清了那片藤蔓上的那几块大石头。
能够网住数百斤的大石不让它落下,自然也能接住二人,所以伍莱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插进雪莱的腰带里一缠,纵身一跃。
这一刻,幸运之神总算眷顾了这对历经磨难的男女,他俩不仅稳稳的落在了藤蔓上,还很侥幸的没有跟那几块大石头来上一个“亲密的接触”,最神奇的是,藤蔓后方居然有一片凹陷的石壁,很宽敞也很干燥。
发现这个的是雪莱,因为伍莱这会儿已经晕厥了过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即便有那藤蔓“网”缓冲,那冲撞力也让他瞬间失去了知觉,不过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松开雪莱。
雪莱其实也被跌得个七荤八素,不过她却也还记得眼下危险并没有过去,发现那处凹陷石壁后的她立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伍莱拖向了那儿,她刚刚做完这件事时,头顶上方的崖壁便传来了追兵们的恼怒咆哮。
“好险……”雪莱忍不住拍了拍胸脯后下意识的扫了伍莱一眼,心里顿时抽紧,因为现在的伍莱已经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腰上、肩膀上、后背上不断有血迹濡染开来……
……
天刚亮,普雅便又一次奔到崖壁边举起了望远镜,再过四天,伍莱便失踪满一年了。
普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看向阿塔那西乌斯河,也没有去记自己率领着特种一连在数百里长的峡谷上来回了多少次,因为这已经变成了她的日常生活——每一天,她都率领特种一连不断奔走,望远镜不断搜索阿塔那西乌斯河的对岸,因为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说,伍莱并没有罹难,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让普雅认定伍莱去往了对岸的理由是萌宝给的,这头巨兽这么多时日来一直跟普雅和特种一连在一起,也是它的嗅觉让普雅知道了伍莱经过的线路,但可惜的是,线索在一段崖壁下方戛然而止,那是一段很高的崖壁,陡峭,却也让普雅找到了好些可供攀爬的落脚点,而且它们显然是人为的。
这么多天的风餐露宿不断奔走除了辛苦之外还意味着危险,若不是有萌宝在,普雅不敢相信自己和特种一连还能够坚持到现在并且计划继续坚持下去,是它帮助普雅和特种一连作战、驱逐猛兽、打猎。
不过尽管有萌宝在,特种一连这几个月来仍旧减员了一十九人,有些是作战时伤重阵亡,有些则是毒蛇猛兽袭击而死,还有三个是死于疾病,但每一位死去的特种一连战士的骨灰都没有被埋葬,而是跟他的兵器、甲胄一起被他的战友们珍藏着,所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忠诚的勇士尽管已经死去,但并没有中止对伍莱的寻找……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做法是特种一连的战士们主动向普雅提出的:“普雅教官,即便我死了,也希望能够跟活着的战友一起迎接伍莱少爷。”
普雅应允时,心里觉得异常欣慰……
好一会儿后,一名特种一连的战士将一个饭盒放在了普雅身边:“普雅教官,吃早餐了。”
普雅点了点头,轻轻一叹,放下了望远镜,可当她将手伸向饭盒时,耳畔便传来了萌宝的狂吠声。
普雅愣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萌宝基本是很安静的,即便是战斗或者与猛兽搏斗,它都像一位孤高的君王那般冷傲,绝不屑于用怒吼、咆哮来威吓压服敌人,因为它根本就不需要,无论在丛林还是万军从中,它都没有敌手。
但此刻的它却在高声吠叫,那声音里似乎还蕴有焦躁、喜悦……
普雅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连忙举起了望远镜,视线搜索了两个来回后,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小团黑影,它就在两三里外的河面上,正随着水势缓缓漂流……
难道?普雅的心跳顿时加速起来。
“啊哦”……又是一声狼嚎般的高亢吠叫后,位于普雅左侧数十步外的萌宝做出了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举动——它身体轻盈一纵,高高的扑出了悬崖,急速的坠向了崖壁下方的水面。
惊诧的低呼声响起时,普雅一个箭步奔到了崖壁边察看萌宝的落点,要知道这可是高逾四百多肘的崖壁,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万一落点不对,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咚”!沉闷的声响遥遥传来时,萌宝那巨大的身形也彻底没入了水中,激起的巨大浪花足有数间房屋那么宽大,不过它很快就在大家焦急的眼神中冒出了水面,再然后,它奋力的游向了前方……
“那是伍莱少爷!萌宝是去迎接伍莱少爷!”回过神后的普雅忍不住尖叫起来,按捺不住的喜悦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快!准备绳索!准备绳索!那一定就是伍莱少爷!”普雅兴奋的大叫着,眼眶顿时红润……
……
亚述最高会议成员大会提前召开了,这是不得已的事,因为元老院已经解散,最高会议的成员也只剩下了不足六成,再不开的话,人心便都散了。
目光扫过空椅时,康纳的心情很沉重,强自按捺住心酸后,他走上了宣讲台:“各位,很遗憾,有些人没有能够来到这里,但是,今天能来的每一位都无愧于亚述公民这个尊贵的称呼。”
“大家都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大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眷人吞并了基摩领地、胡利特领地建立起了天眷帝国,在那一大片土地上,他们不仅有了自己的共主——皇帝,还拥有着惊人的军事力量。”
“被赶出了领地的基摩人、胡利特人则攻下了我们的美尼亚、塞内卡、卡提并站稳了脚跟,几天前,他们的主力又一次出现在了铁丁尼亚,袭扰、抢掠……”
“我们曾经的元老院首席,‘无比尊贵’的启元邓肯阁下,在亚述最危难的时候,将第一军团的绝大部分带去了伦文顿,修曼家族实力大损后,去了卡意克德,据悉,天眷帝国的皇帝已经向他们分别派去了信使,内容是如果他们愿意效忠天眷帝国,那么他们就能够保有自己目前所占据的领地。”
康纳此话一出,一众成员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惊诧,有人沉默,有人苦笑摇头,也有人目含怒意。
“不,这不会是真的。”一名成员站了起来,愤怒的挥舞着手臂,“康纳首席,你应该知道,这样的言论会……”
“它是真的!”康纳冷冷一喝,打断了这名成员的话头。
“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因为那位天眷皇帝也派了一位信使给我!”康纳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我能够安抚住亚述城和安南城,并率领这两城的公民、将士向天眷效忠,那么,我就能够成为亚述城和安南城的第一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康纳,现在的亚述已经分崩离析,最高会议可以调动的军队也已经所剩无几,情势危急,所以,你这是在通知我们,你已经准备同意了,是吗?”又有一名成员站了起来。
他的质问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康纳冷冷一笑,将信封一扔,“我的荣耀与亚述领地生死与共,我的家族,将为维护亚述领地的尊严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你是想拉着大家为你陪葬吗?”葛斯蒙多的身影出现在了会场入口……
……
看到眼前形容憔悴但双眸却仍旧散漫着桀骜、坚定的伍莱时,圣黎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什么时候回来的?雪莱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受了很多苦吧?”圣黎安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回绿楼的,雪莱跟我在一起,她身体不适,我的人已经带她去绿楼休息了。”伍莱答道。
“好,好。”圣黎安点了点头,“你一进城就来找我,想必是听到了那些传闻吧。”
“是的。”伍莱点头,他在半路上就已经把亚述眼下的情势弄清楚了,自然也知道亚述最高会议的成员大会只开了两天便中断的原因——成员分为了鲜明的两派,康纳主战,葛斯蒙多主和,两人的拥护人数旗鼓相当,会议自然也开不下去了。
“谢谢你的关心,唉,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吵来吵去。”圣黎安微微一笑,看向了伍莱,“不过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和神殿都将不再存在,对吧?”
伍莱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天眷帝国玩信仰清洗的把戏,无论亚述是归顺还是战败,圣黎安和他的家族怕都没有活路。
“现在的我们,挡不住敌人的脚步。”伍莱说道,“所以,圣黎安大神官阁下,你还是考虑去哪儿……”
“不。”圣黎安笑着摆了摆手,“我哪儿也不会去,我将我的一生都用来侍奉阿蒙神,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并没有教会我懦弱。”
伍莱轻轻一叹。
“你把莱特带走吧,再捎上几位杰拉德家族的嫡系后代,我知道你有办法保全他们,就像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办法保全亚述一样。”圣黎安说道。
“好,我会保全你需要我保全的人的,可是,我想连你也一起带走,你是莱特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伍莱很认真的说道。
“对于我来说,信仰比生命更重要。”圣黎安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