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断墙被轰塌那刻起,关卡主墙前便成为了萌宝的秀场,不,是屠戮场。
它庞大,它凶悍,它冷血,它左冲右突。
它不需要刻意攻击谁,它只需要狂奔,然后朝着人多的区域撞过去,或者高高跃起,团身砸向敌军……
被它撞中,就像是被发疯的牛群撞中一般。
被它团身砸中的,就像被山巅滚落的巨石砸中一般。
它偶尔的咆哮,让那些试图靠近它的敌军心惊胆战,甚至只需要冷冷一睨,就已能让敌人惊慌失措。
敌军冲着它呐喊尖叫,朝着它扔火把、射箭、投标枪,试图将它吓退赶走……
但这些只能让萌宝恼怒,箭雨、标枪对它毫无杀伤力,火把则会让它生出浓浓的厌恶来,所以,那些投掷火把的都得到了它的“特别照顾”。
萌宝的卓越表现让主墙上防守的伍莱军官兵士气再度高涨,不过他们也没闲着,萌宝冲撞撕咬出了这么多空档,让这么多敌军慌乱失措,不趁机用弓弩拣点便宜还成?
在六面大盾牌护卫下观战的伍莱看着看着,却是缓缓蹙紧了眉头,望远镜里,北峰山头已经没在了大片的浓烟里,敌军攻山的先头则冲到山道三分之二处,南峰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从炮声来向判断,南峰的炮台偶尔还会射击,北峰则已经沉寂好一会儿了。
要坚持住啊。伍莱眯了眯眼睛,转身对传令兵下令道:“通知关卡炮台,暂停射击,等敌军大部靠近再打,一旦他们发动集体冲锋并突破四百步范围,无需等待命令,立即开炮。”
“是!”四名传令兵复述了一遍命令后,转身疾奔传令去了。
伍莱的目光投向了萌宝,暂停炮击其实就是在示弱、诱敌,让敌军以为己方炮弹已经耗尽,这同时也是在为两峰减轻压力,因为如果敌军在关卡这边迟迟没有进展,便会加大对两峰的进攻力度,一旦两峰被敌军占领,关卡孤悬之下,伍莱怕也只有撤退一途了。
但这个撤退的代价也会是巨大到难以承受的——关卡守不住,矛里塔尼亚就更守不住了,到时候,能够活着走海路离开的人绝对不多……
萌宝忽然又停了下来,这个举动让伍莱的心抽紧了一下。
它累了。伍莱在心里说道。
伍莱说的没错,萌宝累了,它已经战了太久,体力消耗得太多太多,动作虽然依旧凶猛,气势虽然依旧无匹,但主动冲撞的频率越来越低,范围也没有之前那样大……
它已经不是雪白一片,而是变得有些脏——它的皮毛上,有被火焰烧灼的灰黑,有敌兵的血迹,有灰尘、泥土、石屑,甚至还有几根断了的绳索。
它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目光依旧炯炯,依旧以一种睥睨天下的神采扫视着,也警惕着。
它至少已经正面对抗了上万名敌军士兵,没有花俏的闪躲,只有野蛮的撞、砸、冲、挑、踏,甚至连撕咬都欠奉。
这是它从未有过的作战强度,所以,它累了……
伍莱叹了口气,当萌宝的目光碰触过来时,他做了一个手势。
萌宝摇了摇尾巴,身子一塌趴伏在地,伍莱让它休息一会儿,那便休息一会儿呗。
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时,里莫离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震天弩炮队,准备!瞄准那头白狮子!”
不一会儿后,里莫离接到了已经准备就绪的报告——所有的炮车已经列队、装填、调向完毕,车顶升起八肘,前车板全部降下……
“开炮!”里莫离狠狠挥手,被伍莱军炮轰压制了这么久,胸膛里憋的气可不是一点半点,现在总算是有机会还击了,哪里还会客气,如果距离还再近一点,他绝对不会只是白狮子,而是瞄准炮台,对了,即便是瞄准炮台,那白狮子也要捎带上,光它一个就弄死弄伤了天眷军七、八千人,有它在,将士们就无法冲过去布置,不弄死它还成?
“嘣嗡嘣嗡嘣嗡……”弩炮弦声响成了一片……
“忽忽忽忽忽忽忽忽忽忽忽忽……”十五支钝头弩箭疾飞,带着若有若无的青烟和火星撞向了关卡……
“危险!”关卡主墙前沿有士兵在急声示警。
六名盾牌手不由分说的将伍莱一按矮身,六面大盾一搭一靠,便已架在伍莱身前护住了他,一旁,凯撒大踏步疾奔来……
“嘭……嘭……嘭……嘭……”——关卡主墙前升腾起了大片掩护,气浪卷起了沙石、残肢、断刃,气浪中,萌宝夹杂着痛苦的怒喝声传出……
震天弩炮的第一轮射击效果出乎了里莫离的想象,因为不仅萌宝被包围轰炸,连主墙上的沙包、石条都被狠狠掀翻,波及近千伍莱军官兵,死伤逾百……
伍莱拨开盾牌的阻拦冲到了箭垛旁,目光急扫下,他找到了萌宝的身影,烟尘中,它已经移动到了一截坍塌的桥墩旁,右侧大半边身体都在冒着烟……
它在回头张望,当它的目光找到伍莱时,它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嗥,那声音里,满是委屈。
伍莱攥了攥拳,正待呼喊萌宝,前方空中再度出现了一排黑点。
“老爷小心!”凯撒疾奔到伍莱面前,将他拦腰抱起后迈开大步腾腾腾腾的往后方奔去。
伍莱眼珠一转,探臂一指传令兵:“撤退五十步!”
五十步外,是主墙的第二道防线,由垒砌的沙包和大石构成。
“嘭……嘭……嘭……嘭……”震天弩炮的巨大爆炸声接续响起,这一次不再对准萌宝而是径直覆盖了主墙第一排防线,十五架弩炮车以展开阵型射出的炮弹落点距离很均匀的覆盖住了关卡主门上方宽一百余肘的范围,许多未来得及撤走的官兵当即被炸死、掀飞……
“快!前进一百步展开第三次攻击!”里莫离挥剑喝罢,探手一招传令裨将,“吹号展旗!全军准备冲锋!”敌军已经被压制得退却,那头白狮子也无力再战,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冲!”
“冲啊!”数万士兵的呐喊声震云霄……
关卡上,伍莱一抹脸上的石屑:“传令!瞄准那几排车给我轰!”
“嘭……嘭……嘭……嘭……”,震天弩炮的吼声再次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中,关卡主墙第一排的二十余个箭垛被狠狠炸开,沙包、兵刃、士兵尸体凌空飞舞……
“继续冲!长梯队也给我上!”里莫离心中大喜,原本是打算着如攻开第一道护墙般冲些人上去埋炸药,没成想这震天弩炮的威力竟然这么大,三轮下来,就把敌军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你看看现在敌军的护墙上,哪里还有人敢待?这样一来,炸药也不用埋了,直接搭梯上墙,乌压压的冲上去,反正自己这边占着人数优势……
里莫离得意的时候,伍莱已经退到了观察塔上,手里的望远镜刚刚举起,耳畔便传来了火炮的怒吼声——“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关卡是矛里塔尼亚防御的核心,所以在建设之初,伍莱便一口气建了左右各二共四组炮台,每组炮台又由四门火炮组成,如果不是运输不便,他绝不介意将主炮也拉到这儿来的。
打了这么久,十六门火炮已经有五门趴窝了——为了保证炮弹的威力,这十六门火炮都是全膛发射,膛压高,射速又快,以目下的铸炮工艺,还能够有十一门在坚持就已经很不错了。
关卡火炮的鸣响让里莫离错愕了一瞬,紧接着,一发炮弹很贴心的擦着他的右肩飞过,在刮倒他的同时,击中了里莫离身后十步外的一辆弩炮车。
准确的说,这十一发炮弹有四发都分别击中了一辆弩炮车。
弩炮车上除了炮以外,还有炮弹箱和炮手……
瞬间,就像是晴空炸响了一个巨雷,不,是四个巨雷在同时炸响,所有听到这几声怒吼的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了四团巨大的火光,火光中,不断有殉爆声响起,这一刻,只有爆炸声入耳,其余的一切声音,都被淹没在了这让人心悸的声音里……
灾难!这绝对是天眷军意料不到的灾难!他们可以冒着伍莱军的炮火冲锋,可以无视那头顶、身后、前方接续飞来的炮弹,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不是那么倒霉,自己便不一定会被轰中,一旦被轰中了,也就基本没有命去害怕什么了……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己千辛万苦冒着炮火陷坑弩箭地雷冲到了这儿后,最终居然会被己方的炸药送掉性命……
不过没人会抱怨这个,因为最有资格抱怨的都已经死了。
里莫离也死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怪只怪他太过得意也太过为弩炮车的威力感到自豪,否则的话也不会屁颠屁颠的呆在弩炮车附近,给自己弄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南峰上,贝利愕然,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才的那一波轰击效果无疑更加惊人——火光硝烟腾起的同时,数万冲锋的天眷军阵型就像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拳狠狠砸了一下般瞬间空出了一大片,现在巨拳已经离开,留下的,是惨不忍睹的一片狼藉……
北峰上,满身硝烟的萨雷斯放声大笑,狠狠的吐出了胸膛中积郁许久的憋闷和紧张后,他笑盈盈的举起了佩剑:“兄弟们!敌军遭到了大神官的重创!我们再加把劲!把敌人赶到大神官的炮口前去!”
“好!”士兵们高兴的吼道。
“把敌军赶下去!”他们发出了喜悦的咆哮……
与此同时,天眷军阵后方的数名通讯骑兵一边哭丧着脸调转马头,一边思忖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汇报,弩炮尽数被毁不算,还一下子搭进去了近万条性命,伤者更是无算……
……
普扥撤了,带着一长串车马的战利品,还带着特勒和他手下的四千余骑兵以及一万余收获颇丰又愿意跟随六团的平民,他计划把特勒和这些平民安顿到距离他营地只有十余里的一座空镇里去,那个镇子有个狠难听的名字,叫杀羊镇,据说是几百年前由一群专门屠羊的肉贩子牵头建的,那儿虽然距离易守难攻有点远,但周围群山环抱小道众多,倒也很容易疏散。
普扥前些天经过时就已经看上了这座镇子,若不是不愿冒险,他倒很乐意在镇子里扎营,不过现在好了,让特勒和他的骑兵呆在那儿也不错,一来有万余平民“贴身监视”特勒,二来特勒和他的骑兵还可以成为六团营地的第一道防线——如果天眷军偷袭过来的话,必然会经过杀羊镇,到了那时候,先由特勒抵抗一波,自己再来捡便宜也不错。
艾迪比普扥撤得慢一些,因为她要留下来放火——镇子没了,可以等赶走了天眷军以后再建,现在舍不得下手只会是给敌军制造便利。
所以,作为连卡意克德城都可以付之一炬的修曼家族的成员,艾迪的火放得很轻松、从容。
当大半个镇子都被点燃后,艾迪也率队离开了。
离开前,她释放了三千余名俘虏,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而且还被扒拉得一丝不挂,不过这可不是艾迪的主意,而是伍莱的要求。
临战前伍莱说了,要想办法增加敌军的负担,他们的负担越重,他们就距离胜利越远。
三千余号连衣服都没有的伤兵,对于天眷军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大的负担。
至少,艾迪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