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依没有看见她父亲那一刻时,她心中尚还存着这一切都是母亲编织的故事,是用来吓唬她的理由。可是待,真的看见瘫坐在山洞一侧,双目无神,形容枯槁的父亲时,她心如刀割。
母亲在山洞的一侧停驻着没有向前。诸葛离则背着绿依将她放到自己父亲身旁。弯身将绿依放下去时,他听到明安代博,弱弱的呼唤着,宸汐。
绿依指尖发颤的去触碰着父亲,多年没有打理的长发。上面还可以看见有跳蚤在那里爬跳着。父亲是站不起来了,因为母亲挑断他的脚筋。她知道,父亲是个好强的人,丧失行动能力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她喃喃道:“父亲。”
明安代博宛若回光返照般,抬起头来望着绿依笑。他笑的有些凄凉,有些苦涩。他笑着说:“宸汐,爹错了,爹错了……”
这一句喃喃之后,他头一歪便从中倒了下去。直直的撞进绿依怀中。绿依嚎啕大哭,她的父亲至死都不叫她一声女儿。一直以来他挂念着的都是他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儿。
山洞外,天雷滚滚,大雨倾盆。母亲尖叫着,冲了出去。一帘厚过一帘的雨幕,重重砸在她身上。绿依在身后喊了句,母亲。
诸葛离便当即追了出去。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容易做错事,他害怕绿依的母亲会因为她父亲的离世,而丧失生存的欲望,他怕,她会因此自寻死路。
可是山路迷茫。群树掩盖,任凭诸葛离身手利落,功夫卓绝也不能在这瓢泼大雨的林子里,追上她母亲的步伐。
翌日,久下数月的暴雨终于停了。在绿依最伤心的日子里,竟然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一大早,绿依便遣林中信鸟,捎信去寻狱锋来。
待狱锋带着村子里一些年轻人来收捡了她父亲的尸骨,而后他又背着她一路默默无言的往回走去。
竹屋里的灵堂刚刚布置下来。院中一阵足步声响,刚刚还有些嘈杂的院落里,忽然寂静无声。绿依被这诡异的静谧拉扯着往后看去,却见诸葛离背着她母亲往里走来。
她的母亲,发已乱。身上血肉模糊,四肢无力耷拉着,那样子明显是已过世了。
狱锋见此情景,大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母亲。绿依满目骇然,却是不敢相信。诸葛离直腰立身道:“昨夜我没能阻止你母亲,跳崖自尽。于是连夜跑到山下,为你寻回了你母亲的身子。还请节哀。”
绿依几欲崩溃。胸膛里那颗心,似被人用刀子生生绞碎。血流在肉里,看不见摸不着,却生生痛着。她哀嚎着哭泣,似世界已经倒塌,人生已经绝望。
诸葛离默默无言的看着她,无能为力。狱锋单膝跪在她身旁,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道:“绿依,你要坚强。”
竹屋外,艳阳高照。翠树绿如翡翠,百鸟齐鸣。鲜嫩的野花围着两位已经滨天之人成一个圈。绿依站在二者中间,一身麻衣,手举火把。
她知道,她母亲始终爱着她的父亲,连死都希望与她父亲在一起。但她父亲是不爱她母亲的,一切都是被胁迫的,就像当初母亲,胁迫父亲生下自己。
就像当初母亲追回了意欲逃走的父亲,然后生生挑断他的脚筋,将父亲囚禁于后山之中。从此以后,她不让任何人去探望父亲,就连父亲的亲生女儿,也不能够前去看望。
十几年来,她从未看到父亲笑过。父亲的脸,总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和苦涩。此番,两人均已离世,绿依觉得她该让父亲与母亲分开了。
一把火,点燃松木。人在火中化为粉末,枯骨。绿依将这粉末枯骨装在一个白净的坛子里,央求诸葛离带这个坛子送回岛外明安氏。
临行前,诸葛离站在绿依身后。看着绿依翻箱倒柜的从衣笼子里,找出十几卷油绿色的竹简来。绿依一手紧握着,手中竹简。这是她父亲昔日携刀,字字镌刻在那上头的。
她知道那里一字一句都携着她父亲的心血和痛苦。相信这些是唯一能证明父亲身份的东西吧。
绿依迟疑着,但还是坚定着将手中一应物事交到诸葛离手上。她抬头望着她道:“拜托你了。”
诸葛离伸手接过竹简。怀抱白净瓷坛,道:“你……不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吗?”
绿依摇摇头,那里是她父亲的家人,并不是她的家人。她的家在这荒岛中,虽然她想过要离开村庄看看,但却一直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荒岛,离开母亲和村子里的人。
诸葛离知道多说无益。现如今绿依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朝她拱拱手,便告辞离去。绿依坐在轮椅上,转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诸葛离。
看着他,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父亲。父亲当年,大抵也是想这样离开的吧。
村外,狱锋一身缟素,似在等什么人。诸葛离来时,脚步声声响在他身后。他缓步回身,朝着诸葛离稍稍俯身带笑道:“诸葛先生,多谢你了。”
诸葛离顿了顿步子。出村只要经过这架蔷薇花门便可以了。彼时,狱锋白衣翩跹素净,蔷薇如雨片片飘洒落在他身后。
诸葛离抬手朝着他作揖道:“不必。”
“你出村后,往东走。一路走到海岸边,那里有艘船,你们可以乘着那艘船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后会无期。”
狱锋顿了顿后加了句说道:“当然这是我们给你的报答,我想你应该很想离开这里了对吧。”
诸葛离却也不推脱。他的确需要一艘船离开这座荒岛,这片海。他拱手抱拳道:“多谢。”
话落,抬脚跨出蔷薇花架门。从别后,不诉离殇。狱锋望着诸葛离渐行渐远的步伐,蔷薇花落,袅袅白烟升起。村子东头的老爷爷从那树蔷薇花后走出来,望着诸葛离远去的背影道:“需送消息回楚丘吗?此人日后若不能为公子所用,必是公子前进路上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