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忘舒此刻只有暗叫一声“苦也。”
原以为修成地仙大成境界,又兼玄承无双,鬼修又是偏弱,且有儒墨二圣加持,此番来到冥界,自然是纵横无敌,至不济也是自保有余。
却应了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鬼修虽弱,但能屹立千万年不倒,原来也有他自存之道。且冥界之中,亦有大能之士。秦忘舒小瞧了对手,岂能不大吃苦头。
他在这灰袍鬼修大袖之中翻翻滚滚,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原来那大袖之中,好比是混沌初开之境,不分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亦不知时日之逝,若是心中愁苦,那就是度日如年一般,若是心中平静如水,则是千年不过一瞬。
但秦忘舒虽略略领悟混沌初开之妙,这点所得,却还是敌不过他的惊惶惭愧之心。
身在大袖之中,自然不知外界发生何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灰袍鬼修若想伤他,那是轻而易举,此番将他收进袖中,显然是另有所图。
秦忘舒想起鬼修种种修行的办法来,自是不寒而栗。那魔修好噬人仙芽,鬼修自然擅夺他人魂魄,若被噬了仙芽,最多来世无法修成仙道,但若是夺了魂魄,可就无计重生了。
秦忘舒不由又想起儒墨二圣来,这二人当时说的甚好,说什么一力替自己加持,如今真正遇到大敌,却又不见二圣出手了。原来不过是哄骗自己来这冥界罢了。
不过一番胡思乱想,怨人尤人之后,秦忘舒又渐渐静下心来,想那儒墨二圣虽是大能,也不可能事事护着自己。就算天命在我,仍需竭力而为。
他毕竟禅修工夫不俗,片刻之后,已是惶恐之心尽去,澄思静虑,以应万变。
忽听那灰袍鬼修道:“奇也怪哉,这袖中半日没了动静,那小道友莫非是死了。”
秦忘舒气不过,口中自不饶人,冷笑道:“在下安安生生在此,道友却是实实在在鬼修一名,死得不能再死。”
灰袍鬼修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竟遇到个不怕死的。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胆子。”
秦忘舒道:“我既不畏死,又怕你何来?”
灰袍鬼修道:“这世间原有许多事情,比生死还要可怕,你若不信,只管随我来。”
秦忘舒道:“我就算不肯,你也顺着我吗?说来也是强人所难。”
灰袍鬼修道:“妙极,妙极。”
秦忘舒虽是强颈,那灰袍鬼修仍是不恼,或因这鬼修境界奇高,自然看淡七情,等闲不生悲苦欢喜之心。
那鬼修也好,魔修也罢,若能修到至高境界,其实与仙修之道殊路同归,同样是要知晓天地玄机,明悟生死,看破七情,方能卓然于世。
但正所谓大道至孤,古今世人亿万,修成大道者又有几人?那境界越是高明,越是寂寞的紧。鬼修之道,本是天地诸术最难修到大成的,灰袍鬼修境界修为与金仙相若,那在鬼修之中,可谓是极难得的了。
若以鬼修境界而论,灰袍鬼修或许已然登峰造极,达成鬼尊境界了。那鬼尊境界乃是鬼修至高,但修为却是难以判断。端看该名鬼修的际遇灵慧罢了。但鬼尊大能,至少也可与凡界金仙一抗,则是不言而喻之事。
或是因见秦忘舒有趣,灰袍鬼修才去了杀心,要拿秦忘舒做一番戏耍,以打发漫漫永昼了。
而对秦忘舒来说,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无限机会,何况此刻人为万俎,我为鱼肉,那愁苦惊惶也是这般,心静如水也是这般,又何必自寻烦恼。
定了定心神,秦忘舒道:“老鬼,你既不肯杀我,又要领我去那里?”既知灰袍鬼修要戏耍他,口中又怎能客气了。
灰袍修士道:“小道友却是错了,在下姓金,名崇原。你说的那老鬼,却是我的好友。原也有个名字,如今人人称他为任老鬼是也。”
秦忘舒冷笑道:“崇原二字,听来也不是你本来名字,只怕也是自家乱起来的吧,原来做了鬼修,竟连父母也不要了。”
金崇原便是一呆,道:“说到我的父母,怕也有万年不曾相见了,不过我那父母二人已在凡界数十个轮回,倒也过得安生,我若去见他们,可不是惊扰了。至孝之道,在于不扰。”
秦忘舒原是冷嘲热讽,那金崇原却是句句当真,可见是极少经历世情的,分明是冥界苦修一名,因专心修行,不问世事,性情仍是一派天真。
对方既是难得的诚实君子,自家又何必欺人太甚,占这口头上的便宜,且提起父母,又沟起他的心事来,不由叹道:“你那父母数十世安生,想来也是托你之福了,可怜我的父母,却是死不暝目。”
金崇原道:“你父母是谁?若想知道他们的下落,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秦忘舒听到这话,可谓意外之喜,想来这位金崇原既是冥界难得的鬼尊境界,冥界中事,自然是了如指掌了。
忙道:“果然如此吗?”
金崇原道:“我又何必骗你?我有一件法宝,叫做阴阳灵台镜,一面可窥凡界,一面可窥幽冥,虽比不上因果镜,却也可探人前世今生。”
秦忘舒便在大袖之中揖手道:“若能借此得窥父母因果,忘舒感激不尽,就算前辈将我吸魂纳魄,也是心甘情愿。”
金崇原笑道:“我要你魂魄何用,我将那阴阳镜送进去,你可得接住了。”
话音刚落,秦忘舒只瞧见大袖中绽出一线光明,一物正冲着他飞来,他急忙伸手一探,将那物事稳稳接住,果然是古镜一面,正反皆是明晃晃,平如水,一面为白,一面为赤。
金崇原道:“你若想知某人下落因果,只需报出他的名讳来,若是凡界,白镜生光,若是阴间,赤镜生光,倒也简单之极。”
秦忘舒再拜谢过,忙将赤镜面对自己,口中叫道:“父帅,孩子借这宝镜瞧你下落,只好冒犯名讳,莫怪莫怪。”
谢罪已毕,这才叫道:“秦重,秦重。”
只听了两声,古镜果然生出赤光一道,秦忘舒凝目去瞧,只见那秦重半云半雾,亦是厉鬼之状,却有一副铁链从云雾中拖将出来,将其牢牢缚在一根铜柱上。
就有两名鬼卒,手持铁鞭,在秦重的背上胸前死命打去,一面打一面叫道:“叫你申怨,叫你冲殿,冥界法度,也敢不遵。”
那秦重虽被重打,却是一言不发,却见那云雾之中,透出赤光两道,分明是秦重胸中怨气不散,豪气不失。
秦忘舒哪能瞧得下去,不由得弃镜大哭起来。
金崇原道:“小道友,你被我困在袖中,却是一言不发,怎地这时就哭将起来?”
秦忘舒大哭道:“见到父帅囚于铜柱之上被人痛打,为人子者,怎能不痛彻心肺。”
金崇原道:“你那父帅是谁?”
秦忘舒道:“父帅姓秦名重,原是大晋边关大帅。”
金崇原叹道:“原来是秦大帅,不想我当初一番好意,竟害得秦大帅受苦。”
秦忘舒又惊又奇,道:“怎地却与前辈有所瓜葛?”
金崇原道:“我原是见了秦大帅英气过人,豪情万丈,便是来了冥界,也是气概不失,便想着此人若是转世重生,定然又是英雄豪杰,这才暗施手段,保他记忆不失。那秦大帅一干部众,亦是我设法周全了,哪知当初一番好心,却是害苦了他们。”
秦忘舒见到秦乙七能认出自己,本是心存疑虑,当时只顾着欢喜,也不曾深想,此刻方是恍然大悟。
难怪秦乙七等人记忆不失,还能认得自己。原来是这位金崇原暗施手段。
他奇道:“前辈暗助父帅部众,想来必有因果?”
金崇原道:“小道友,你既修成地仙大成境界,想来对兽魔浩劫定是略知一二了。“
秦忘舒道:“此事在下的确深知。”
金崇原点头道:“你想来,若是浩劫来临之时,那凡界百姓本是无计自保,若再没个将领统帅,岂不是一盘散沙,任人宰割了?在下本着此心,这才施法保住大晋将士玄承记忆,他日转世重生,也好领着凡俗百姓与兽魔周旋。”
秦忘舒大喜,忙在大袖中恭恭敬敬,长拜而谢,道:“原来大修大慈大悲若此,忘舒先前失礼,那是百死之罪。”
金崇原哈哈大笑道:“你刚才叫我老鬼,如今又叫我大修。嘿嘿,虽是花言巧语,我又怎能被你所骗?”
秦忘舒微微一笑道:“大修实有保我大晋士卒之德,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了,忘舒也是甘之如饴。”
有心知道生母下落,忙低声唤了生母闺名,却见那白镜处闪出光来,心中大喜,将白镜翻转来瞧,只见那生母如今已然投身一户人家,做了个千金小姐,虽不算是如何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
秦忘舒将那白镜中生母的模样瞧了又瞧,竟似瞧不够一般。只因生母死得早,童年时的印像早就模糊了,此刻借这阴阳灵台镜,方能瞧得如此真切,至于生母二世为人之后,相貌已然大变,却也是无妨了。
瞧了良久之后,忽地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大修,这宝镜既能知人因果,我想问他一事,可否能问得到?”
金崇原道:“想问因果不难,只需叫了名字,说了日期,那镜中自然呈像,若是不知日期,那灵台镜就只能呈出当前面貌情形了。”
秦忘舒点头道:“小妹夭折那一日,我倒是牢牢记在心中。”
原来他要借这灵台镜,一窥小妹夭折之迷。